一个时辰后,太阳升至正南方,时间来到中午。竖爷已能在三恒的帮扶下站立行走——真是不可思议。
“三恒,此地不宜久留。虽然那蛇怪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怪物,我们还是赶紧走,尽早离开这林子。”勉强能站立的竖爷担忧地说道。
“可是竖爷,你这个样子怎么走啊?”三恒疑惑地看着竖爷问道。
“你去砍两根树枝给我做拐杖。我们可以走慢点,但必须得走。”竖爷吩咐道。
三恒没再反驳,提刀砍了两根树枝,修剪一番后递给竖爷作拐杖。
两人重新朝南方走去。在林中缓慢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后,竖爷感觉身上的疼痛渐渐消退,便丢掉了拐杖,加快步伐。天色临近傍晚时,他们终于走出云杉林,来到一片杏树林前。 青翠的云杉林和金黄的杏树林,泾渭分明。云杉林如高大的城墙,将杏树林紧紧围住。地上铺满枯黄的落叶,两人踩在柔软的叶毯上,继续南行。 太阳落山时,竖爷和三恒穿过两棵金黄茂密的杏树,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巨大的石台。那石台分三层,每层呈方形,向上逐级收窄,每层约两丈高。最底层的地基长达半里,正对他们的方向,每层都开有大门。石台上整齐分布着无数方孔,俨然一座宏伟的堡垒。 两人震惊地对视一眼,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这座突兀出现的庞然巨物。
“竖爷,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个城堡?会有人吗?”三恒率先问道。
“这不像有人住的样子。你看,城门口都长满了草,连城墙上都爬着草,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什么人遗弃在此的城堡。虽然这里四周都是山,你看最近的应该是南边的山了,目测至少有数十里远。什么人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运来这么多巨石,在这里建造一个这么巨大的城堡,真是奇了怪了。”竖爷望着那城堡,也是一头雾水。
“不管那么多了,天要黑了,要不我们今天就在这城堡里住一晚吧,竖爷。”三恒看着竖爷,眼里露出渴望。他从小就梦想着能在迷宫一样的房子里探险,这城堡里肯定有很多房间,他想。
“好吧。不过,等下进了城堡,得跟紧我,不准一个人到处跑。”竖爷迟疑了片刻,勉强答应。
两人拨开草丛,来到城堡门口。眼前是一扇银白色的金属大门,门上整齐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门钉,兽头门环上挂着一把粗大的铜锁,已是绿迹斑斑。竖爷正思索着如何进入时,三恒已经伸手扯起铜锁。见扯不开,他干脆从包里取出弯刀,将刀柄插入锁扣用力撬动。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本就损坏,铜锁竟被他撬开了。三恒冲竖爷得意一笑,随即推开了大门。 门内是一条横向延伸的宽阔走廊,两端直通城堡尽头。走廊外侧的墙壁和顶部都开有窗户,此刻全部敞开着。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将走廊映照得如同堡外一般明亮。走廊顶部,每两个窗户之间都垂下一个巨大的灯座,粗大的灯芯清晰可见。正对大门处,一条幽暗的通道垂直于走廊延伸,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情况。
“三恒,我们先沿着走廊看看。”竖爷压低声音道,“这城堡虽被遗弃,但保不准有什么危险,还是小心些。”说完,他率先跨入门内,三恒紧随其后。
两人沿着西侧走廊缓步前行。约莫一刻钟后,他们竟又回到了起点。这建筑规整得令人称奇——四方形的城堡每边长度完全相同,正中都设有一模一样的大门;每扇门正对一条主通道;以主通道为中轴线,两侧对称分布着三条稍窄的副通道;四个角落还各有一道通往二层的阶梯。
回到原点时,竖爷盯着正前方幽深的主通道,脚步迟疑了。最后一缕夕阳已然消逝,暮色浸染下,走廊渐渐暗沉。那条通道更是黑得令人心悸,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我们是继续往里走,还是就在走廊过夜?或者干脆回城堡外面?”竖爷犹豫不决,转头询问三恒。
“在外面说不定又会被怪物袭击。既然都到走廊了,不如进去看看。”三恒有些意外竖爷会征求他的意见,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想法。
“好,趁天还没全黑,我们进去看看。”竖爷说完,转身关上大门,仔细插好门闩,然后朝通道深处走去。三恒紧跟在他身后。
通道里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近处的情况。主通道约一丈宽,两侧各有一条与之垂直的窄通道。两侧的窄通道在同一条线上,与主通道交汇处形成“十”字形结构。经过两个这样的十字路口后,他们来到一扇大门前。
竖爷下意识地从包里抽出铁剑,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他在门口屏息等待片刻,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迈步进入。三恒也紧随其后跨过了门槛。
门内正中是一个天井,除了那里还残留着些许微光,四周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两人朝天井方向摸索前行,周围的景物渐渐显现轮廓——两侧整齐排列着长桌,每张桌子中央都立着高大的灯台,台上杏花状的油灯静静绽放,桌旁摆放着长条木凳。
“看看这些油灯还能不能点亮。”竖爷说着,已向最近的桌子走去。 他从包裹中取出火镰和火石。随着“嚓”的一声,火星溅落在灯芯上,瞬间腾起五簇纤细的火苗。在杏花造型的灯盏中,这些跳动的火苗宛如鲜活的花蕊,柔光顿时照亮了四周。
两人分头点亮其他油灯。随着一盏盏灯火相继苏醒,整个大厅渐渐明亮起来。此刻他们终于看清了所在之处:这是一个方正宽阔的厅堂,四壁正中各有一扇门;除了中央天井外,再无其他采光之处;墙壁上绘满繁复的壁画;整齐排列的长桌长凳间,一盏盏杏花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竖爷将房间四边门上的门闩都拴好,心中终于踏实下来。接着,他来到天井处仔细察看:这是一个方形的天井,正中央有一口圆形的大水井,井口围着七八尺高的栅栏。栅栏旁放着几个空桶,桶上系着的绳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历经岁月竟还完好如初。水井幽深,井底清冷的水面如镜面般泛着微光。望着那平静的水面,竖爷心中又涌起莫名的不安。
正当竖爷盯着水井出神时,看壁画的三恒突然喊道:“竖爷,快来看这些壁画,可有意思了!”竖爷闻言,暂且放下对水井的疑虑,走到三恒身旁端详起壁画来。那些壁画色彩鲜艳如新,三恒正在看的这幅描绘着一群衣着华丽的人正从高耸入云的山上往下攀爬。两人继续往下看:下一幅画的是这群华服之人下山后,遇见一些身裹兽皮树叶、蓬头垢面的矮小之人;再下一幅,则展现这群华服者建造了许多房屋,既供自住,也让那些矮小之人居住,双方混居一处。
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牢牢吸引着竖爷和三恒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看完了四面墙上的所有壁画。此时天井早已不见半点光亮,夜幕完全笼罩了城堡。三恒的肚子突然“咕咚”作响,竖爷这才惊觉腹中饥饿。两人就近找了条长凳坐下,取出干粮和水袋解决肚子问题。
饱餐过后,夜色已深。三恒很快便沉沉睡去,竖爷却辗转难眠。壁画上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渐渐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在遥远的年代,一支神族沿着云雾缭绕的山巅降临人间。他们遇见了尚在蒙昧时期的人类,双方一见如故。神族教导人类建造房屋、种植作物、纺织衣物,使人类摆脱了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生活。在神明的指引下,人类展现出惊人的智慧,不仅学会了制造工具、驯养牲畜、辨识草药,更创造了文字,发明了音律。
神族与人类和睦共处了许多年。然而随着岁月流逝,双方的分歧逐渐显现。在食不果腹的年代,人类终日所思不过是如何狩猎采果、填饱肚子;但当他们学会耕作畜牧、摆脱饥馑后,便开始思考更多事物。静心沉思时,人类的智慧竟超越了神明——他们发明乐器,创编舞蹈,酿造美酒,谱写诗篇。
不过人类有着先天的无法弥补的弱点——衰老、疾病和死亡,神却没有这些苦恼。于是人类想要神赐予他们长寿、健康和不老的容颜,这却是犯了神的禁忌。神没有满足人类的这一要求,这样一来,人类对神就产生了怨言。 神族也有着自身的缺陷:他们不能像人类一样能够生息繁衍,所以他们的数量有限,不会增加。有些神向往人类生活,会找人类结合,组成家庭。这些神不知为何会丧失神力,只是相比一般人类还是会更加长寿。这样一来,神的数量就越来越少。
人类掌握的知识越多,制造的工具越精良,他们的闲暇时间就越充裕,思考的问题也越发复杂。他们追求更美味的食物、更宽敞的房屋、更如意的伴侣、更强大的力量以及更大的权力。于是,人类中的佼佼者——多半是神与人结合的后裔——凭借自身的力量或智慧成为族群首领。这些首领享有优先分配食物的特权,居住更宏伟的居所,并能选择更多配偶。
人类日渐贪婪堕落:为获取几块绚丽的石头而肆意破坏自然,为享受围猎快感而肆意追逐野兽,最终将罪恶之手伸向同类——奴役弱者,残杀异己。这已不再是神明初临人间时所见的那般纯朴善良的生灵。满怀失望的神明最终离开人类,隐居到人类未曾涉足的深山密林之中。
在深山密林中,他们碰到了当地的主人——一群凶猛的兽类。野兽们见到这么一群从未见过的活物大摇大摆地闯进它们的地盘,以为是新来的食物,可以换个口味尝尝鲜,于是个个龇牙咧嘴,欢快地冲向神明。初来乍到的神明虽然不想对主人不敬,但迫于无奈,还是狠狠地教训了野兽们一番。 那些野兽们平时在山林中都是嚣张跋扈惯了——除了它们这一伙实力都很强大,彼此谁也奈何不了谁,其他弱小的兽类,它们是想吃谁就吃谁。没想到碰到了硬茬,而且这硬茬的实力远远在它们之上。那些尖爪利牙的野兽们当时就慌了,立马四散逃命。它们需要食物,但谁也不愿成为别人的食物,只得提心吊胆地东躲西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的食物。 不久,野兽们发现那群新来的奇怪生物虽然实力强大,但却跟树上那些跳来跳去的小东西们一样,只吃果子。它们还发现这群生物的行为方式很奇特:他们不住在现成的洞里,也不住在树上,而是自己在林中的空地上用树木搭建了奇怪的树洞。那树洞有好几个方形的洞口,他们从最大的洞口进出;他们每天日出的时候都整整齐齐地坐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他们打完坐后,通常都是独自一人在山林中游荡,对山林中的一切东西都很有兴趣——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都能吸引他们的目光;就算是与跟他们起过冲突的野兽们在林中相遇,他们也能不计前嫌,与之友好相处。傍晚的时候,他们又会聚在一起蹦蹦跳跳,还会吹打一些奇怪的东西,发出优美的声音,那些声音甚至能够让最暴躁的野兽平静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野兽们的戒心渐渐消除。它们已经摸清神明的脾性——虽然实力远超这片山林中最强的野兽,但神明就像彬彬有礼的客人,与所有生物都友好相处,又不参与山林中的任何纷争。因此,山林的生活一切如常:该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想吃肉的依然可以吃肉。
凶猛的野兽和温顺的动物们都渐渐喜欢上了神明。它们清晨与神明一起打坐,白天跟随神明在山林间漫游,傍晚则与神明一同载歌载舞,聆听那美妙的乐声。这两群天生的敌对者围绕在神明身边,竟能和平共处。当然,野兽饥饿时仍会捕食弱小动物,但性情已温和许多——不再残暴嗜杀,每天只索取足以果腹的最少量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