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春没想到,华熙盛与季芝瑶竟会为了她,专程从美国飞了回来。
华知凡家的餐桌上,精致菜式竟全是地道的苏浙口味。
她左手边坐的是华熙盛。
虽已年过半百,但身形依旧挺拔,眉宇间不怒自威,此刻却带着几分刻意收敛的温和。
右手边是季芝瑶,岁月仿佛格外优待她,只在她眼角添了几不可见的细纹。
“囡囡,这些年口味变了没?”季芝瑶手指捻起筷子,“哪些不爱吃的,我让他们换掉。”
苏慕春摇头:“阿姨,我什么都能吃。”
季芝瑶嗔怪地看她一眼:“傻囡,还叫阿姨呢,该改口了。”
说着,她挖了一勺龙井虾仁,放在苏慕春面前的小碗里。
刚咽下鲜甜弹牙的虾仁,就听见华熙盛明显不满的嗓音响起。
“知凡,你这次实在太胡闹了!”
“怎么能让你妹妹去做卧底那么危险的事情?”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跟你安叔交代!”
苏慕春一惊,下意识侧头看向华熙盛,他儒雅的面容因着薄怒而显得严肃异常。
她又迅速瞥了一眼对面的华知凡,他一贯沉静,垂着眼帘,没说话。
“叔……”另一个“叔”字还没说出口,她便顿住,僵硬地打了个转。
“爸,别怪哥,苏以安他不会在乎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变得微妙。
季芝瑶温柔地拍了拍苏慕春的手背:“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平安无事地回到我们身边,就好。”
“说实话,听到你去做卧底这件事,我和你爸真是吓得魂都没了,还好没事,真是老天保佑!”
她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苏慕春碗里:“来,尝尝这个,这块瘦一些,不腻。”
华熙盛重重地哼了一声,端起面前的白酒轻呷了口。
继而看向苏慕春,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利家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苏慕春闻言,拿着筷子的手指收紧了下。
“人家拒了我们,那是他们没眼光,有眼不识金镶玉,不代表我们小海棠不优秀。”
华熙盛一味护短。
“回头让你妈再好好给你物色几家,香江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不愁找不到合适的。”
苏慕春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眼神也飘忽了一瞬。
华知凡放下手中的筷子:“爸,小海棠还年轻,不用这么着急给她处对象。”
季芝瑶这时轻轻放下了筷子。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慕春的右手上,随即伸手抚上去。
指腹柔软,无意间碰到了苏慕春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
很快,她用手覆住那枚戒指。
“囡囡啊……”
“我们第一次见你,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才六岁,又乖巧嘴巴又甜。”
“我跟你爸特别喜欢你,我心里头总是想着,你要是真的是我们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后来,你去了红港,我为此哭了好久。”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好在啊,老天爷还是疼惜我们,让我们续上了这份母女情分。”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欣慰的笑意,“我们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都能过得快快乐乐的。”
覆在戒指上的手指拿开,她才说出了这次家宴的话题:“囡囡,丁家不适合你。”
一旁的华知凡立刻拧紧了眉头,忍不住又一次出声打断:“妈!”
不等季芝瑶有所反应,华熙盛“啪”地一声也放下了筷子。
“你给我闭嘴!”
空气凝滞了一瞬。
华熙盛缓下表情:“小海棠,你要听你妈的话。”
“丁家现在什么形势,你也应该有所耳闻。”
“我们做父母的,总归是不愿意你受委屈。”
尽管苏慕春赴这个家宴之前,就已经在心里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演了无数遍,也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可当这些话摆在桌面上,她还是做不到绝对的冷静。
“就一定要这样吗?”
华熙盛似乎意料到她会这样说,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那我问你,丁嘉朗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实际情况?他们丁家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都跟你说了吗?”
还没等她开口,华熙盛先说了。
“丁牧云的原配出自清廉书香世家,二房是财团出身,丁牧云一共三个儿子,原配的两个,一个学建筑,一个学医,跟家族生意打不着半点关系,偏偏只有二房的儿子学的商科,从小就当继承人培养。”
“丁牧云如此厚此薄彼不用我说了吧,就这样,二房都没放过他们。”
苏慕春抿起唇,继续听着。
“当年丁家原配出了意外后,她娘家人当即就要把丁嘉朗带走,要跟丁家划清界限,是丁嘉朗自己不肯走。”
“他愣是联合了他的两个舅舅,把那件意外的把柄,摊在丁氏全家族的人面前谈判。”
“二房当年太自负,事情没做干净,被人捏住了证据。”
“丁家为了把这件龌龊事压下去,不得不做出让步,剥夺了二房插手家族核心生意的资格,以此作为交换。”
“丁嘉朗才得以上位。”
“他进入家族生意才几年,就把丁牧云给架空了。”
“后来丁牧云脑出血,成了植物人,你仔细想想,丁嘉朗他就一点手段都没用?”
“你就这么信他会对你好?!”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苏慕春始终沉默。
这时,华熙盛冷声一哼。
“先不说丁嘉朗的手段有多狠辣,丁家二房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
“丁家的遗嘱律师,是二房的人。”
“只要丁牧云一走,最大的赢家只可能是二房!”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一头扎进去,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
这些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丁家光鲜亮丽的外壳残忍地撬开,露出了里面腐臭腥黑的内里。
豪门世家里的恩怨勾结,那些只在电视报纸上才能看到的夸张剧情,此刻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在这样的惊涛骇浪面前,渺小得像一叶随时会被打翻的扁舟。
一直沉默着的季芝瑶终于开了口:“囡囡,我们和丁牧云也是有过一些生意上的来往的。”
“丁家那潭水,深得很。”
“你好好想想,不要一时冲动。”
季芝瑶再度伸出手,拍了拍苏慕春的手背。
“好了,不说了,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