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禄勒住战马,接过夜不收魏把总递来的羊皮地图,粗糙的手指在崞县的位置重重一点。
\"流寇果然在这个崞县附近。\"
克贼这厮倒是胆大,见到官军居然不跑,莫非真以为能与我官军一战?
在保定做总兵官三四年了,这个尤世禄思想还停留在天启七年他在榆林老家当副总兵时的旧思维,认为流寇全是一群乱民,官军可轻易压之。
身旁的儿子尤胜龙年轻气盛,甲胄在雪光中泛着金光:\"父亲,贼寇不过乌合之众,儿臣愿率家丁破敌!\"
尤世禄没有立即答话。他望向远处,前方民居轮廓在满地的积雪和太阳反光下看着若隐若现,很不好观察敌情。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但内心的轻敌压住了这丝异样。
若是身边有延绥镇的军官,就能告诉他这些大贼没这么好打,但尤世禄为了彰显武德,拒绝了张应昌想跟着来的请求。
\"传令下去,\"尤世禄终于开口,\"全军缓行,火器居前遇敌好架设火炮,骑兵分护两翼。
胜龙,你带三百家丁先行探路,遇敌不可恋战。\"
\"得令!\"尤胜龙抱拳领命,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他渴望建功立业,不愿被父亲当作雏鸟般护着拿些太平功劳。
自己大哥尤人龙靠打蒙古人现在都已经是游击了,他现在连个实授的千总都不是,准确说来还是小兵,只不过指挥的是尤家家丁当个临时千总,兵部是没有备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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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樱桃镇内,刘处直正站在地主大院的高台上,俯视着忙碌的义军将士。镇子四周的土墙已被加固,墙外挖了三道浅壕,里面插满削尖的木桩。
一个侦骑快步奔来告知消息:\"官军距此已不足二十里,前锋是尤世禄的一个儿子率领的三百家丁!\"
刘处直嘴角微扬:\"来得正好。\"他转向身旁的高栎,\"按计划行事。
对了,老郭的伤如果没啥问题就让他上吧,最近他烦我好多次了。\"
高栎点头说道:\"郭世征没问题了,伤口已经愈合了,我们诱敌的诱饵已经放出去了,就等官军上钩。\"
刘处直拍了拍腰间佩刀:\"告诉兄弟们,此战若胜,战后每人赏银三两,后面打下崞县,我请有功的兄弟们去最好的青楼玩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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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北面三里处,一片稀疏的桦树林中,郭世征正带着二百骑兵静静潜伏。
这些骑兵都是克营的正规骑兵,全是投降的官军或者逃兵组成,虽然铠甲形制不一,但看着仍然有威慑力。
郭世征不时抬头望向官道方向,手中长矛的矛尖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的线条。
\"来了。\"身旁亲兵突然低声道。
远处官道上,一队打着\"尤\"字旗的骑兵正疾驰而来,为首的年轻将领身着厚甲,还刷上了金漆,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郭世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尤家的小崽子,这驴日的还挺招摇,等下不可伤他性命,一定要俘虏他。\"
他缓缓举起长矛,\"传令,按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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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胜龙率军行至桦树林附近时,忽见前方有百余流寇骑兵仓皇逃窜,队形散乱,旗帜歪斜,甚至有人从马背上摔下,引得官军哄笑。
\"你们也配打仗啊,回家奶娃娃吧。\"
尤家家丁都想着捏软柿子,不少人询问道:\"少将军,追不追?\"
尤胜龙眼中闪过轻蔑:\"区区流寇,也敢在我面前出现,追!一个不留!\"
三百家丁如离弦之箭冲出,马蹄踏碎积雪,扬起漫天雪雾。逃窜的骑兵见状更加慌乱,有人甚至丢弃武器,拼命抽打马匹。
两支队伍一追一逃,很快离开官道,进入一片开阔的麦田,积雪已经覆盖了田埂,尤胜龙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饶是他认为流寇不堪一击,但这些流寇逃得未免太刻意了,打都不打就跑了。
尤胜龙下令所有人停下,他要思考一下战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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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四周突然竖起七八面红旗,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原先溃逃的流寇骑兵齐刷刷调转马头,手中不知何时已擎起长矛。与此同时,两侧雪地里突然跃出五六百穿着白衣隐藏的弓箭手,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官军。
尤胜龙大喝道:\"别慌!朝着前面举大旗的流寇冲过去!\"
训练有素的家丁们迅速冲锋,他们都穿着很好的铠甲,箭矢叮叮当的射在铠甲上,只有零星几支穿透缝隙,造成轻微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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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坡上,大旗下的刘处直放下千里镜,赞叹道:\"这尤家小子还没蠢的无可救药,知道擒贼先擒王,指挥的家丁也确实厉害。可是我们人比他们多好几千啊。\"
他转向身旁传令兵,\"发信号,让郭世征出击!\"
三支响箭呼啸升空,在灰白的天空中炸开红色烟雾。
尤胜龙正指挥家丁往刘处直这边冲,忽觉大地震动,向后望去,只见一支骑兵如铁流般从身后桦树林中冲出,当先一将手持长枪,正是郭世征!
\"杀!\"郭世征一声暴喝,破甲锥长枪用力一刺,瞬间洞穿一名家丁的铠甲,骑兵紧随其后,如同一柄尖刀插入官军阵中。
尤胜龙拔剑迎战,剑锋与郭世征的长矛相撞,火花四溅。两人错马而过,尤胜龙只觉虎口发麻,心中暗惊这流寇将领的臂力竟如此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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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况急转直下,官军虽然精锐,但被数倍于己的流寇围攻,渐渐不支。尤胜龙身边家丁不断倒下,鲜血染红了雪地。
\"保护少将军!\"一名尤家本家的老家丁嘶吼着,用身体挡下一支射向尤胜龙的冷箭,自己却被射中脑门,当场栽落马下。
尤胜龙看着这个老家丁死了,有点伤心,正要准备拼命,忽觉脖子被勒住,然后自己就被拉下马匹,被一个大汉三下五除二捆住放在一匹马上。
郭世征在旁边大喊:\"驴日的,你要是弄死了这尤家小子,老子踹死你!\"
\"少将军被俘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残余十几个家丁拼命去救,他们大部分是尤家远房亲戚,还有家生子和跟随尤世禄十几二十年的老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看着尤胜龙长大的。
三百家丁都没打赢,更别说这十几人了。最后只有尤胜龙活着被俘,其余家丁都死了。
不是不想要俘虏,刘处直根本无法收服他们,只能全杀了,不然他们回去还会继续和他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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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尤世禄率领保定镇兵主力赶到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战场,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百具尸体,大多是他的家丁。
最令他担心的是,尤胜龙的金漆头盔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人却不知所踪。
\"大帅,前方发现流寇主力!\"参将白雄策马来报。
尤世禄强压怒火,抬眼望去。只见樱桃镇外,一支约四五千人的流寇已列阵以待。
奇怪的是,他们并未据守镇子,而是在开阔地带摆出了决战姿态。
\"狂妄!\"尤世禄冷笑,\"传令,火器营推进至百步,三段击准备!步兵方阵居前,骑兵护住两翼!\"
官军迅速变阵,训练有素的火铳手排成三列,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远处的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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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阵中,刘处直看着缓缓推进的官军,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传令,让高栎的前营绕至左翼准备包抄。\"
\"掌盘子,官军火器厉害,咱们要不要先撤入镇子?\"李虎担忧道。
刘处直摇头:\"尤世禄想救回自己儿子,必会急于求战。
传令下去,待官军火器开火后,全军突击 ,平原地区若是和官军阵战,吃亏的是我们。
他们火器太多了,咱们的楯车都丢在河曲了还没来得及做,我们在官军开火后直接骑马贴近他们,然后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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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官军逼近,战场气氛愈发紧张。突然,一声炮响划破天际官军的佛朗机炮开火了!炮弹呼啸着落入流寇阵中,掀起一片血雾。
\"稳住!\"刘处直大喝,胯下战马不安地踏着步子。
官军火铳手进入射程,第一排铳口喷出白烟,\"砰砰砰\"的巨响连成一片,铅弹如雨点般射向流寇,前排数十名义军应声倒地,惨叫声四起。
就在第二排火铳手准备射击时,刘处直突然高举佩刀:\"冲啊!\"
四千多义军发出震天吼声,如潮水般冲向官军。
尤世禄看着那些本来还站在地上的流寇步兵纷纷跃上马背冲了过来,虽然大多是劣马,但此刻这一百步的距离却是瞬息间就拉近了。
官军火铳手来不及重新装填,就被汹涌而来的马军冲散,杀进军阵后纷纷下马和他们搅在一起。
白雄率领亲兵拼死抵抗,死前连斩三名义军,却被高栎从侧面一枪刺中肋下,当场毙命。
尤世禄在中军看得真切,正面的流寇已经搅乱了军阵,他们真正的骑兵已包抄两翼,自己的火器优势荡然无存,不禁咬牙切齿:\"这些流寇打仗完全不按套路来。让后面顶上来,我要和流寇拼了,必须救出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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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至下午天擦黑,官军已经损失八百余人,参将白雄战死,尤胜龙被俘。
虽然官军还有一千多人能战,但如果就在这里和流寇拼光了他这个提督就坐不稳了,不如回去调其它镇的兵力来。
尤世禄长叹一声,下达了撤退命令:\"能带走的尸体都带上,不要让流寇把铠甲扒走,自己儿子只能以后再想办法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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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尤家家丁还是保定镇兵,战力都不弱,一场混战下来,克营伤亡也不小,陆雄统计了,还是损失了七百多人。
而官军是有序撤离,除了先前打败的尤家家丁那边的缴获的二百多副铠甲,最后辎重营只收上来了三百多副铠甲,其中以棉甲居多。
挨打的都是这些穿棉甲的鸟铳手,穿布面甲和扎甲的步兵死的比较靠后,官军撤退时,克营也不好再追了,一部分尸体都被带走了,自然也无法缴获战利品了。
\"掌盘子,尤家的小崽子怎么处置?\"郭世征押着尤胜龙走来。
刘处直看着满脸血污却仍倔强昂头的年轻将领,沉吟片刻:\"带下去看好别饿着了,日后可能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