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东门外,仲夏的阳光洒在青石官道上,将每一块石板都晒得发烫。夏淮安勒住缰绳,战马前蹄轻扬,溅起细小的尘土。他眯起眼睛望向城门——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
“东家,这阵仗……”查中高策马上前,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惊讶。
“看这架势,怕是全城百姓都出来迎接咱们了。”查中高惊呼道。
夏淮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城门处那座临时搭建的彩楼——红绸从城门楼一直垂到地面,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一片流动的霞光。彩楼下,数百名身着盛装的少女手持花篮,花瓣随着她们的舞姿飘落,在官道上铺成一条鲜花地毯。
“传令全军,”夏淮安的声音有些发紧,“整理仪容。”
夏淮安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咱们是得胜之师,要有得胜之师的样子!”
随着令旗挥动,华夏军迅速列队。众军士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尽管身上的军装已经磨烂!军装孔洞中露出的钢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长矛如林,军容整肃。这支曾经被称作“乡勇军”的队伍,如今已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铁血之师。
“进城!”
夏淮安一夹马腹,战马缓步前行。刚靠近城门,欢呼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夏大人!”
“华夏军万岁!”
“多谢夏大人保全巴州、保全锦城!”
道路两侧站满了百姓,有人高举“保境安民”的牌匾,有人捧着装满鲜果的竹篮,孩童们手中挥舞着简陋的小旗,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夏”字。
一个白发老者颤巍巍地跪在路中央,双手高举一壶酒。夏淮安连忙下马,亲手扶起老人。
“老丈这是做什么?”
“小老儿的三个孙子都在锦城谋生,”老人浑浊的眼中噙着泪水,干枯的手指紧紧攥着夏淮安的衣袖,“若非夏大人力挽狂澜,击退二十万反军,只怕他们早已……”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
夏淮安接过酒壶,仰头饮下一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百姓的感激与期盼。
“保境安民,本就是我辈职责。”他将酒壶还给老人,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从今往后,只要华夏军在一天,就绝不让战火烧到锦城!”
欢呼声更加热烈。有妇人将花瓣抛向空中,孩童追着队伍奔跑,商贾们捧着绸缎、银两想要塞给华夏军,却被一一婉拒。
王清芷骑马跟在夏淮安身后,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曾几何时,她父王的军队进城,百姓们也是这般夹道相迎。但那些欢呼背后,藏着多少恐惧与勉强?而今日这发自肺腑的喜悦,又是何等珍贵。
队伍行至城中心广场时,夏淮安突然勒马。广场中央,一座三丈高的石碑巍然矗立,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英雄纪念碑”五个大字——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王清芷的手笔。
锦城的商贾捐钱,自发的在锦城中心,仿照小鱼乡英雄纪念碑的模样,修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纪念碑。
只是碑上,还未刻着烈士的名讳。
碑前摆满了鲜花、果品和香烛。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将一朵野花放在碑座下。她转身时看到华夏军,突然睁大了眼睛,然后怯生生地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王清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与她平视:”小姑娘,你为何给英雄碑献花?”
“我爹爹说,”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如铃,“碑上的英雄叔叔们用性命保护了锦城,让我每天都要来谢谢他们。”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爹爹是卖包子的,他说等夏大人来了,要请全军将士吃三天包子不要钱!”
王清芷喉头一紧。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髻,从袖中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钢制徽章——那是专门为华夏军制作的纪念章。
“送给你,”她将徽章别在小女孩衣襟上,“等你长大了,也要做个保护别人的英雄。”
小女孩惊喜地摸着徽章,阳光下,徽章上“华夏”二字闪闪发光。她突然扑上来在王清芷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夏淮安在一旁笑道:“少东家,您这算是收了个小迷妹啊。”
王清芷摇摇头,目光落在纪念碑上。尽管这座丰碑上一个名字也没有刻上,但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战士英勇的身影。
其中,也包括她的兄长。
如果他们不是闯军,而是华夏军,他们应该也有资格在这英雄纪念碑上留名。
“东家,”周主簿低声提醒夏淮安,“锦城都尉贺大人和乡绅们在前方候着呢。”
夏淮安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向前走去。贺都尉领着数十位乡绅早已列队等候,见他走来,齐刷刷跪倒在地。
“下官锦城都尉贺文轩,恭迎夏大人凯旋!”
夏淮安连忙扶起贺都尉:“贺大人不必多礼。夏某不过尽了些绵薄之力。”
“夏大人过谦了!”一位白发乡绅激动地说,“二十万反军压境时,巴州百姓夜不能寐。锦城商贾乡绅更是要举家避难!是夏大人率军死战,保全一方平安啊!”
正说话间,一队商贾抬着百口大箱走来。为首的绸缎庄掌柜深深一揖:“夏大人,这是锦城数百锦户凑的十万两白银,权作军资。另外……”他压低声音,“咱们在城南腾出了百间铺面,专门安置阵亡将士的家眷,每月发放抚恤银两。”
“诸位有心了!”夏淮安点了点头。他转身对周主簿道:“记下来,回头从商税里扣除!”
突然,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夏淮安抬头,只见长街尽头,数十家酒楼同时打开大门,伙计们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出。顺心酒馆的老掌柜亲自捧着一坛仙人醉走来:“夏大人,今日锦城所有酒楼歇业,专为华夏军接风!”
“这……”夏淮安刚要推辞,街道两旁的民居门窗纷纷打开。百姓们端着自家做的饭菜涌上街头,转眼间,整条街道变成了露天宴席。
“夏大人,”贺都尉笑道,“这是百姓的一片心意,您就领了吧。”
夏淮安环顾四周——白发老者抹着眼泪,年轻妇人抱着婴孩向他行礼,孩童们举着简陋的木制刀枪模仿士兵列队……每一张脸上都写满真诚的感激。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华夏军将士们!”
“在!”万人齐应,声震九霄。
“今日这酒,是锦城父老的血汗情义!”夏淮安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咱们只饮一杯,余下的,留给刻碑之日,与牺牲的弟兄们——共醉!”
他将酒缓缓洒在英雄纪念碑前,晶莹的酒液在青石板上蜿蜒,如同无数细小的溪流,汇向承载丰碑的基石。
“诸位同僚,诸位乡亲,诸位商贾乡绅,趁着今日人齐,本官便公审穆守仁及其同党,请百姓们共审!”夏淮安朗声喝道。
“清芷姑娘,”查中高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道,“东家吩咐,待会公审穆巡抚,请你暂避。”
王清芷抿了抿唇:“我明白。”
她当然明白。公审之时,必然会将闯军入侵的罪责推到穆巡抚身上。闯军的残暴也将受到斥责,她若是在场,只会让场面尴尬。夏淮安这是在保护她,不让她难堪。
华夏军的队伍缓缓穿过锦城主街,来到巡抚衙门。衙门前广场上已搭起高台,四周站满了持矛的华夏军士兵。百姓们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有人甚至爬上了附近的屋顶。
“带人犯!”夏淮安大声喝道。
随着一声令下,穆巡抚、陈府丞、青云道人等十余名要犯被押上高台。穆巡抚的官袍早已破烂不堪,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哪里还有昔日封疆大吏的威风?陈府丞更是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几乎是被士兵拖上高台。唯有青云道人仍强作镇定,道袍虽脏,却挺直了腰杆,独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
夏淮安登上高台,环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
“锦城的父老乡亲们,”夏淮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在此公审穆守仁一干人犯,还巴州一个公道!”
他展开一卷文书,朗声宣读:
“经查,原巴州巡抚穆守仁,勾结青玉观邪道,残害数百幼童炼制邪丹;私通反贼闯南王,致使剑门关失守,二十万反军肆虐巴州;为掩盖罪行,更指使爪牙绑架杀害我华夏军政委赵修明……”
每读一条罪状,台下百姓的怒骂声就高一分。当读到“残害幼童”时,人群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在控诉。
“……数罪并罚,判处穆守仁、陈远、青云道人等十三人斩立决!其余从犯,依律关押候审!”
判决一出,广场上欢声雷动。百姓们挥舞着手臂,高喊着“青天大老爷”。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相拥而泣。
穆巡抚突然挣扎起来,嘶声喊道:“夏淮安!你不过是个四品武官,有何权力审判二品大员?!本官要上奏朝廷,诛你九族!”
夏淮安冷笑一声:“今日审判你的,不是我这个四品武官,而是民意!”
他大声向百姓询问:“诸位,穆巡抚等人,该不该杀?”
“该杀!”百姓齐声高呼。
“时辰已到,行刑!”夏淮安喝道。
随着令下,十三名刽子手同时举起鬼头刀。正午的阳光照在刀锋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穆巡抚终于崩溃,瘫软如泥,被两名士兵架着跪在断头台前。陈府丞更是失禁,秽物顺着裤管流到台上,引来一片鄙夷的嘘声。
唯有青云道人突然狂笑起来:“夏淮安!你以为杀了贫道就完了?你敢杀修道之人,自有天收……”
“呸,就凭你也敢称修道之人!本官的神仙手段,比你高明百倍!”夏淮安冷哼一声,投出了斩杀令牌。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道人的狂笑戛然而止,那颗头颅滚到台边,眼睛仍大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十三颗头颅被插在城门示众,无头尸身则被扔到乱葬岗掩埋。百姓们久久不愿散去,有人向华夏军士兵鞠躬道谢,有人对着高台方向跪拜。
夏淮安站在衙门台阶上,望着这一切,眼中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
“秀才,”他在心中默念,“你看到了吗?我给你报仇了。”
“不过,相比于报仇,你应该更希望见到愿望实现的那一日吧!”
“你放心,这一日,不会太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