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照,小玖爷晃悠在京城最热闹的布衣坊与胭脂铺之间。
这条街向来是姑娘家最爱逛的地界,脂粉香混着绸缎庄新染的布匹气味,熏得人头晕。
她随手拨弄着摊子上的珠钗,耳边尽是妇人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那位圣僧今日要来化缘呢!“
“我昨儿特意多蒸了笼素包子……“
“哎呦,你这蹄子,莫不是想给和尚送胭脂?“
小玖爷听得直皱眉,手里的珠钗“啪“地扔回摊上。
“呵,“她嗤笑一声:“什么圣僧......“随后来一声轻啐,“不过是个专往女人堆里钻的秃驴。“
卖珠钗的大娘闻言瞪圆了眼,却见这那公子已走远,墨绿衣摆扫过青石板。
小玖爷刚走出两步,前方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隐约可见一道素白身影缓缓行来。
“定是那秃驴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前挤去,“且让爷看看是何等姿色,能……“
话音戛然而止。
当那道身影转过街角,天光恰好落在那人眉眼之间,如画的眉骨下,依旧如寒潭般冰冷的眸子;虽剃了度,却愈发显得鼻梁高挺如削。
“乖乖“一。
一个急刹,脚尖在地上碾出半圈尘灰。
她猛地转身,墨绿衣摆扫翻路边箩筐也顾不得,只闷头往反方向狂奔。
她边跑边抹了把冷汗,“怎么是这尊煞神!“
林佑知正垂眸接过素包子,忽觉余光里一抹墨绿身影仓皇闪过。他指尖微顿,抬眼望去——
那逃窜的背影,墨绿衣袂翻飞间,隐约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后颈。发梢随着奔跑的动作扬起,在阳光下泛着鸦羽般的光泽。
最扎眼的是那熟悉的面庞,夜夜入他梦中之人,化成灰他都认得。
“阿弥陀佛。“林佑知突然轻笑出声,将素包子放进竹篮,抬脚便跟了上去。
他步子不紧不慢,却总能隔着三五丈距离,恰好看见那墨绿身影在巷口转弯。偶尔对方回头张望,他就顺势停在摊前佯装化缘,待那身影又跑远,才继续跟上。
直到追进死胡同,林佑知终于堵住了人。
“施主。“他单手撑在墙上,将人困在臂弯间,目光扫过对方涨红的脸,“可是贫僧长得像索命阎罗?“
小玖爷后背紧贴砖墙,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沉香混着佛前青烟的气息。
她梗着脖子强撑:“秃驴!光天化日调戏良家……“
话未说完,林佑知心里乐开了花,这公主金蝉脱壳之计,竟然骗了他这么多年,他定是讨要回来的。
“施主是男子,贫僧也是男子,何来调戏一说。”
小玖爷的脊背紧紧抵着冰冷的砖墙,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林佑知可是出了名的南胥第一人,手段狠辣、睚眦必报。
若让他再这般近距离打量片刻,定会认出眼前这“小玖爷“,正是当年那个在他眼皮底下诈死的李凤阳。
她暗自咬牙,当年那场金蝉脱壳的戏码,可是落九天折腾了很久才想出的天衣无缝的妙计。若是此刻露了馅......
“施主在发抖?“林佑知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的旧疤,“莫非…认识贫僧?“
李凤阳猛地偏头,却被他带着佛珠细长的手指勾住下巴转了回来。
“秃驴放肆!“她强撑着啐了一口,故作镇定道,“爷可是幽州……“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乞丐们的喊叫:“小玖爷,吾等来救你”。
林佑知动作一顿,李凤阳趁机矮身从他臂弯钻出,墨绿衣摆“刺啦“一声被佛珠勾破也顾不得,转眼便翻过了巷尾高墙。
“快跑,你们不是此人的对手。”玖月朝乞丐们喊道。
林佑知摩挲着佛珠上残留的布料,忽的轻笑出声:“跑得倒快。“他望向那抹消失的墨影,眼神渐冷,“可惜…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接连几日,小玖爷都绕着宣武门胭脂街走。
她改换了装束,粗布衣衫换成靛青短打,发髻也束得更紧。
每日穿街过巷,总要七拐八绕,专挑人堆里扎,活像只警觉的野猫。
有一回在米铺前,她远远瞧见个戴斗笠的僧人背影,扭头就钻进了隔壁布庄。
布庄老板娘被她撞得一踉跄,刚要骂,却见这俊俏后生已经蹲在了柜台底下,食指抵唇“嘘“了一声,一双桃花眼眨得可怜兮兮。
“小郎君这是躲债主呢?“老板娘压低声音打趣。
小玖爷干笑两声:“比债主可怕多了。“
直到第五日,她终于确定那和尚没再出现。
茶楼的说书人都在传,天龙寺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换香庙会,兴许这大和尚都回寺中筹备去了。
“总算消停了。“她翘着腿坐在酒肆二楼,仰头灌了口陈年花雕庆祝一番。
换香庙会?玖月口中重复着说书先生的话。
这天龙寺自被官府征用后,便再未举办过庙会。可今年却破天荒开了禁,更奇的是,此番庙会不渡人,亦非超度法会,倒成了桩风月盛事。
信男善女们手持线香,若是在佛前看对了眼,便互换手中香火,再向菩萨祈求姻缘。
“这月老的差事,倒让菩萨揽了去。“茶肆里,说书人摇着扇子调侃,“就不知这菩萨牵的红线,灵是不灵?“
可到底是天龙寺十年难遇盛事,何况这寺庙虽被官府征用,香火却从未断绝。
庙会前,闺阁姑娘们连夜赶制绣囊,针脚细密地绣上鸳鸯并蒂;少年郎们则反复誊写诗笺,将最得意的词句折进香囊。
人人都盼着佛前那一炷香的机缘,若是有幸遇上合眼缘的,便以这信物相赠,求个姻缘加持。
“小玖爷,您这年岁也不小了,不如趁这庙会寻个良配?“瘦高个儿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劝道。
“去去去!“玖月挥着手赶人,故意把二郎腿翘得更高了些,“小爷我自在惯了,何苦耽误人家好姑娘。“
她边说边灌了口酒,却呛得眼角泛红,心虚得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