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诗经之二九零
载芟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
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
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
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
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
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黄土地上的生命史诗——《载芟》中的农耕文明与礼乐精神
《诗经·周颂·载芟》宛如一幅穿越三千年时光的农耕长卷,以质朴而热烈的笔触,将西周时期集体劳作的宏大场景、丰收祭祀的庄严仪式与源远流长的文明传承娓娓道来。全诗通过对农事活动的全景式描绘,不仅展现了先民与土地共生的生存智慧,更折射出礼乐文明对社会秩序的深刻塑造,在黄土地的芬芳中,奏响了一曲关于劳动、信仰与传承的生命赞歌。
诗歌开篇以“载芟载柞,其耕泽泽”破题,短短八字便勾勒出农耕文明的起点。“芟”为除草,“柞”是砍树,原始而艰辛的垦荒劳作在动词的叠用中跃然纸上;“泽泽”模拟土地翻耕时的松软声响,既展现了土壤的肥沃,也暗含对丰收的期许。紧接着“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以“千耦”极言集体劳作规模之宏大,众人从低洼湿地到田间小路,穿梭如织,构成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劳动图景。这不仅是生产力水平的直观呈现,更揭示了西周井田制下“同养公田”的社会组织形态。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进一步展开人物画卷。“主”指家长,“伯”为长子,“亚”是次子,“旅”为子弟,“强”是强壮劳力,“以”为雇佣帮工。不同身份的劳动者各司其职,形成严密的分工体系,展现出农耕社会以血缘为纽带、以家族为单位的组织结构。随后“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以温情笔触切入:田间饭食香气四溢,送饭的妇人温柔体贴,劳作的男子安心进食。劳作场景中这一抹生活气息,既缓解了农事的艰辛,也暗示了家庭伦理对集体生产的支撑作用。
从“有略其耜,俶载南亩”开始,诗歌转入对耕种过程的细腻刻画。“略”形容耒耜的锋利,“俶载”指开始耕作,“南亩”则是向阳的肥沃土地,凸显先民对农时与地利的精准把握。“实函斯活,驿驿其达”以拟人的手法,描绘种子饱含生机、破土而出的蓬勃姿态;“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连用三个“厌”字,从茁壮的禾苗到整齐的田垄,再到持续的除草劳作,将农作物生长与田间管理的全过程徐徐展开,字里行间洋溢着对生命成长的欣喜与期待。
诗歌后半段以“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的磅礴气势,将丰收的喜悦推向高潮。“济济”状谷物堆积之多,“万亿及秭”用夸张的数字极言产量之丰,展现出农耕文明最辉煌的成果。然而,丰收的意义不仅在于物质的充盈,更在于对礼乐传统的延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人们将新粮酿成美酒,恭敬地祭祀祖先,在庄重的仪式中完成对神灵与先祖的告慰。“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祭品的香气被赋予神圣意义——它不仅是丰收的见证,更承载着国家昌盛、长者安宁的祈愿,将个体的劳动成果升华为维系家国秩序的精神纽带。
全诗以“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作结,三个否定句式层层递进,强调重视农耕、祭祀祖先的传统并非一时之兴,而是自远古以来便已存在的文明基因。这一结尾将具体的农事活动,提升到文明传承的高度,揭示了农耕文明何以成为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根基。
从艺术手法看,《载芟》以“赋”的铺陈为主,通过对农事活动的细致白描,构建出完整的叙事脉络;大量叠词(泽泽、驿驿、厌厌)与拟声词的运用,增强了诗歌的韵律感与画面感;而从劳动场景到祭祀仪式的过渡,则巧妙实现了从物质生产到精神信仰的升华。
在这首诗中,西周先民的汗水、欢笑与信仰,早已融入华夏文明的血脉。它让我们看到,土地不仅孕育了粮食,更孕育了秩序、伦理与永恒的文明记忆。《载芟》既是一曲农耕时代的赞歌,更是一部镌刻在黄土地上的文明史诗,其承载的勤劳、敬畏与传承精神,至今仍在滋养着中华民族的心灵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