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雨丝细密如针,穿透了宫灯摇曳的昏黄光晕。
沈清歌走着,裙裾扫过青砖缝隙里蜿蜒流淌的血水。
她看着萧煜把最后一片易容用的鱼胶贴在下颌,忍不住攥紧了袖中的药囊。
那药囊里浸过药汁的账册,正渗出靛蓝色的痕迹,就像一团怎么也化不开的墨。
“站住!”
朱漆宫门“轰”的一声闭合,十六名金甲侍卫迅速横戟相交,脚步整齐地向前逼近,将沈清歌和萧煜团团围住。
沈清歌望着领头侍卫铠甲上暗沉的虎头纹,突然想起了刚才在雨中炸裂的赤色烟花。
她担心萧煜的伤口怕是又裂开了,因为她闻到他身上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混杂着龙涎香,那气味就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御膳房送夜宵的时间早都过了。”老太监那尖细的嗓音穿透了雨幕,他用枯枝般的手指指着萧煜提着的雕花食盒,说道:“掀开看看?”
萧煜弯着背,双手颤抖着把食盒举过头顶。
袖口滑落的时候,露出了腕间半截乌青的伤痕,那是刚才拆解燧发枪时被倒刺划伤的。
沈清歌心里猛地一颤,就看见那老太监恶狠狠地抬脚,带着一股狠劲将食盒踹翻,沾着雨水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栗粉糕应该用银丝炭煨着。”萧煜捏着嗓子,学着小太监告罪的腔调,膝盖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扑通”一声,身子跟着一矮,说道:“奴才该死……”
“该死的是你!”老太监穿着皂靴,恶狠狠地在满地的糕点上乱踩,将糕点踩得稀烂,突然伸出干枯的手揪住萧煜的发髻,用力往后扯,萧煜的头被扯得向后仰起。
沈清歌眉头一皱,暗中将袖中的银针蓄势待发。
却看见那老太监从萧煜耳后揭下半片鱼胶,混着血丝的假皮肤在雨中泛着诡异的光。
“影阁阁主手段真高啊!”侍卫们齐声大喝,长戟寒光一闪,他们身体前倾,脚步快速移动,将两人逼到了墙角。
萧煜反手迅速擦去唇角的血迹,眼神一凛,突然扬手把染血的账册抛向沈清歌,喊道:“接着!”
靛蓝封面的账册在雨中划出一道弧线,可老太监反应极快,身子往前一探,鹰爪般的手比沈清歌更快地朝着账册抓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沈清歌手腕一抖,腕间的银镯突然射出三枚银针,只听“嗖”“嗖”“嗖”三声,细得像牛毛的针尖穿透账册,带着它“噗”的一声钉在了朱红宫柱上。
侍卫们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正好撞上沈清歌高举的鎏金令牌——太医院首座令在雷光中泛着青芒。
“这是陛下亲赐的金牌,见到这令牌就如同见到圣颜!”她把令牌抵在老太监的眉心,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带着腐臭味,说道:“张公公三日前突发恶疾暴毙了,您这脉象倒是挺稳健的呀?”
长戟碰撞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
萧煜趁机迅速抹去脸上剩下的易容材料,目光锐利地瞥见老太监藏在袖中的手正微微发抖。
雨滴顺着沈清歌的眉睫滑落,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晕开了深色的痕迹。
那本钉在柱上的账册突然淌下蓝黑色的液体,把“癸亥”印记染得更加狰狞。
“拿下!”老太监突然尖叫起来,脖颈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眼睛瞪得滚圆,喊道:“太医院和江湖逆党勾结……”
萧煜眼神一冷,软剑如灵蛇般缠住了最先刺过来的戟尖,手腕用力一震,“咔嚓”一声,持戟侍卫的虎口被震裂,鲜血直流,长戟也差点脱手。
他贴着沈清歌的后背轻声笑着说:“娘子这毒浸得真好,再拖半刻钟,账册上的字就该显形了。”话还没说完,老太监突然夺过侍卫的佩刀,大喝一声,带着一股狠劲劈向宫柱,刀刃却被沈清歌甩出的药囊击中了——晒干的断肠草混着雄黄粉在雨中炸开,冒出辛辣的白雾。
“屏住呼吸!”沈清歌一把拉住萧煜的胳膊,快速往后退,脚下溅起朵朵水花。
就看见那老太监竟然不躲避毒雾,弓着身子,不顾一切地直朝着账册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看清了对方撕裂的袖口里闪过莲花纹——和燧发枪管上一模一样的九瓣金莲。
“萧煜!”她突然抓住他握剑的手,说道:“你看他的眼睛!”
老太监浑浊的瞳孔在毒雾中泛起诡异的青灰,就跟他们在疫区见过的中蛊之人一模一样。
萧煜的剑锋擦着他耳畔划过,“嘶”的一声削落了半片灰白的鬓发,可看清他耳后疤痕的时候,瞳孔突然一缩——那分明是易容也很难遮掩的陈年箭伤。
萧煜的剑尖停在了半空。
老太监耳后那道斜着贯穿到锁骨的旧疤,和三年前雁门关外替他挡箭的副将陆青阳一模一样。
雨珠顺着软剑滚落,在剑柄雕着的九瓣金莲纹路上碎成了细雾。
“陆大哥?”他喉咙发紧,剑锋却往前递了半寸。
老太监浑浊的瞳孔突然收缩,袖中突然抖出两枚铁蒺藜,“呼呼”两声,朝着萧煜射去。
萧煜侧身快速躲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他瞥见老太监脖颈处不自然的褶皱——竟然是三层人皮面具叠出来的老态。
沈清歌手腕一动,银针擦着他耳际飞过,钉入宫柱的银针尾部系着的金线突然绷直,“嘶啦”一声把账册扯回了手中。
“接着演啊。”萧煜突然松开剑柄,身子摇晃着踉踉跄跄地退到沈清歌身边,手指发颤地指着老太监,故意提高声音说:“你们影卫的易容术退步了。”他说着,后背却把沈清歌压向宫墙的暗影里,又说道:“连陆副将惯用的左手刀都忘了藏——”
话还没说完,老太监的左手果然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十六柄长戟一下子调转了方向,侍卫们齐声呐喊,脚步移动,将老太监围在中间,寒光映出他袖口翻出的玄铁短刀。
萧煜趁机拉着沈清歌,身体一滚,朝着丹墀滚去。
十枚淬毒的柳叶镖擦着他们的衣角钉进了青砖,“噗噗”几声,炸开了靛紫色的毒烟。
“闭上眼睛!”
沈清歌扬手洒出药囊里的石斛粉,淡金色的药雾和毒烟一撞,竟然在雨中凝成了蛛网一样的莹白丝络。
五道黑影从檐角如鬼魅般扑了下来,为首的人刀锋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萧煜怀中的账册。
萧煜反手把沈清歌用力推给赶来的侍卫,软剑迅速缠上来人的手腕,猛地往后扯。
却看见那人眼睛一狠,咬着牙自断右臂,断臂“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左手寒光一闪,已经到了他的咽喉。
“小心!”
沈清歌大喊一声,银镯撞偏了刀锋,淬毒的刀刃擦着萧煜的小臂划过,“嘶”的一声,顿时撕开了一道泛黑的伤口。
萧煜闷哼了一声,强忍着疼痛把账册塞进她的前襟,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重重地按了三下——这是他们在疫区重逢时的暗号。
三更天,御药房,第三个药柜。
沈清歌眼眶发热,看着萧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软剑在掌心抹了抹。
鲜血浸透了剑身的暗纹,九瓣金莲竟然在雨中绽开了血色的光华。
扑上来的黑衣人突然捂住心口,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指缝间渗出蓝黑色的血沫——他们早中了萧煜抹在剑柄的“千机引”,此刻被血腥气诱发了毒性。
“接着!”
萧煜突然把软剑用力抛向侍卫统领,自己却大吼一声,撞进了黑衣人包围圈。
沈清歌看懂了他眼中的决绝,咬着牙把账册拍在鎏金牌面上,“当”的一声金铁相撞的脆响让老太监的身形微微一滞。
染血的账册在金牌上蹭过,突然显出血字密文,正是皇帝半年前赐给太医院的密诏暗纹。
“假的!都是假的!”老太监嘶吼着,双手疯狂地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陆青阳狰狞的面孔,喊道:“雁门关三千兄弟的命,今夜就要这昏君来偿——”
萧煜怒目圆睁,掌风带着一股雄浑的力量劈在他颈侧,“砰”的一声,接住他的时候指尖都在发抖。
三年前陆青阳替他挡下毒箭坠崖,如今却成了叛军的傀儡。
沈清歌快步上前,手指灵活地用银针封住他周身的大穴,忽然闻到他后颈散出的腐草味——和疫区病患临死前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们用蛊毒操控尸体。”她手指发凉,看着侍卫们挑开黑衣人面巾,露出几张曾经在太医院名册上见过的面孔,说道:“这些人……都是半年前死于时疫的宫人。”
萧煜撕下衣摆裹住伤口,染血的掌心覆上沈清歌颤抖的手。
鎏金牌映着血色宫墙,前方九曲回廊的尽头,皇帝寝宫的琉璃瓦在雷光中忽明忽暗。
他突然轻声笑了起来,问道:“娘子可还记得,你说要给我绣的护身香囊?”
沈清歌愣住了,摸到他悄悄塞进自己袖中的东西——是半枚染血的虎符,边缘还沾着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碎屑。
“前头还有三十六道暗哨。”萧煜借着帮她整理鬓发的动作小声说,指尖在鎏金牌背面划过三道刻痕,又说:“御药房的当归柜子,第三格夹层。”
宫灯在风中呜呜作响,沈清歌裹紧了浸透雨水的披风。
她数着穿过第三道月洞门的时候,萧煜突然把虎符按在她掌心。
鎏金牌背面新添的划痕,和三年前父亲临终前刻在药杵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回廊转角传来梆子声,守夜太监的灯笼晃过墙头的残雪。
沈清歌突然按住萧煜的手——那灯笼穗子上缠着的,分明是她昨日刚给十三皇子配的药囊上扯下的杏黄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