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有回流,漆园刮逆风。
庄周踏入家门,风尘尚未抖落。家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慌乱交织的味道。
母亲的话语,如重锤般敲在他心上。奶奶在他们离家的那个夜晚,发高烧,一晚上尽说胡话。恐惧,担心,如冰冷的蛇,顺着庄周的脊梁缓缓爬行。他奔到奶奶榻前,看到老人安稳的睡颜,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松弛。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深深的后怕。他忙给奶奶调理,熬了几副中草药,让奶奶练练养生功,奶奶不几日恢复了健康。
年假过去,此后日子,庄周重归按部就班的生活。每日穿梭在漆园与自家之间,劳作、思索,日子平淡又安稳。
他常常心怀天下苍生,那是他心底炽热的火焰。每念及战乱中哀鸿遍野,无辜百姓命如蝼蚁,心中便满是悲戚。诸侯纷争,天下失序,他渴望一个清平世界,像宁静的漆园般和睦安乐。
可他又深知自身力量微薄,如沧海一粟。他能治好奶奶的病,却无法拯救千千万万如父亲般消逝的生命。他追求清,可天下浑浊依旧;他懂“道”,世间却依旧动荡不安。他有雄心壮志,相信自己若能得居高位,定能凭借手中权力,将“道”的光辉播撒四方。让人们摒弃私欲,停止杀伐征战,迎来国泰民安。
只是当下,漆园虽小,却是他能掌控的天地。他唯有在这片小天地里默默耕耘,等待那个能让“道”学广传天下的时机。
沐浴日,庄周踏入家门。奶奶的话语,如重锤般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她说:“我死后把你爷爷、父亲的灵柩都迁过来,埋在咱屋后西面南华山脚下那片高丘上……我们会看着你,保佑庄氏后代繁衍生息。”那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重量。
他望向奶奶,这位八十四岁的老人,白发如霜雪般布满两鬓。慈祥的面容上,刻着生活的痕迹,却也透着一种安宁与豁达。那一瞬间,庄周鼻子陡然一酸,一种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奶奶提及死后之事,那般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一场即将到来的远行。”人都会有那一天,不必在意”,她的语调平缓,却似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庄周的目光落在奶奶手中的烟袋锅上,紫红的木杆泛着温润的光泽,玉石含嘴的铜烟袋锅上雕刻的雄鹰,展翅欲飞,似要冲破这狭小的空间。这烟袋锅,承载着奶奶无尽的珍视。
奶奶嘱咐:“这烟袋是你爷爷所用的东西,我死后要随我安葬。”
庄周一愣,忙劝奶奶休要乱说。
爷爷与父亲葬在田集村南河边,离南华山七十里远的地方。此刻,庄周仿佛能看到那片陌生又遥远的土地,两座孤坟静静矗立,在岁月中历经风雨。他心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奶奶来日的担忧,又有对爷爷、父亲的深切思念。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如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困住,让他在这宁静的家中,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与生命的沉重。
窗外,倒春寒的风在呼啸,大片大片的雪花如白色的精灵肆意飞舞,似濮水飞溅的浪水翻涌奔腾。这寒冷的气息,顺着门缝窗隙,悄悄潜入屋内。
早晨,田珞从睡梦中缓缓醒来,腹中胎儿轻微的动静让她下意识地轻抚腹部。她起身,走出房间,看见婆婆已在厨房忙碌。婆婆转过身,目光落在田珞身上,满是担忧:“你怀有身孕,咋又早起了?”
田珞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回应:“没事。”
屋内烟火升腾,母女俩在灶前忙碌。
庄周在院子里练剑,剑风与寒风交织。母亲望向练剑的庄周,话语带着一丝疲惫:“你奶奶头天晚上跟我说话,一下子说到半夜,她才睡着。我起床时见你奶奶还熟睡着,去叫你奶奶吃饭吧。”
“好嘞。”庄周收剑。
“我去吧,帮着给奶奶穿穿衣服。”田珞走向奶奶的房间,轻轻呼唤,却没有回应。
庄周放下剑,也走进奶奶房间。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奶奶穿着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贵族时的衣裳。那衣裳领缘宽阔,下摆褒博,长襟后拖,散点云纹仿佛也凝固在这寂静中。奶奶面带慈祥的微笑,静静地躺在床上,无疾而终。
庄周站在床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凝视着奶奶,仿佛时间停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自他记事起,家境贫寒,可祖父母、父母都曾有过楚国贵族的生活,都识文断字。爷爷与父亲教他练剑习武,奶奶与母亲教他和孩子读书写字弹琴。奶奶,是家庭这只摇篮的茎。她用勤劳的双手、善良的心,将家人的感情“编织”在一起。
温暖的午后,奶奶坐在窗边,教他诵读诗篇;宁静的夜晚,奶奶在昏黄的灯下,为他缝补衣裳,轻声讲述古老的故事。此刻,望着奶奶安详的面容,庄周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苦如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划过他的心灵深处。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空洞,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突然缺失。他双膝跪地,双手抱头,内心的悲痛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嚎啕大哭从他胸腔迸发,哭声在这寒冷的房间里回荡,与窗外的风雪声交织在一起。这哭声,是对奶奶无尽的怀念,是对失去的痛苦宣泄。
雪花依旧飞舞,寒风吹过,仿佛也在为这一场永别而悲歌 。
在那透着古朴与神秘气息的战国时期,庄周,这位心怀诸多情感的男子,怀揣着奶奶最后的遗嘱,神情凝重地向监河侯告假。此刻,遗嘱中交代的事,像是沉甸甸的使命,压在他的心头。他的眼神里,有哀伤,有坚定,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那是对亲人无尽的思念,也是对家族传承的担当。
为了完成嘱托,庄周不惜花费钱财,精心打造棺木。每一道纹理,每一处雕刻,都倾注着他对逝去亲人的敬重与缅怀。棺木散发着淡淡的木香,那气味仿佛带着时光的记忆,将过去的种种温暖与欢乐一一唤醒。
庄周带着人前往田集,那里埋葬着爷爷和父亲的尸骨。一路上,他的思绪如同飘飞的云朵。爷爷那慈祥的面容,父亲那坚毅的目光,在他脑海中放映。
他们抵达田集,将尸骨小心翼翼地移入棺木,再带回南华山脚下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