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时,陆醉川摸黑出了据点后门。
巷子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他摸了摸腰间的城隍印——那东西在发烫,像在提醒他危险临近。
风卷着碎纸片从脚边掠过,他瞥见墙根下三道淡灰色的影子,比夜色更浓几分,正贴着青砖墙缝缓缓蠕动。
\"来得倒快。\"他低笑一声,脚步却未停,单手将酒坛往怀里拢了拢。
坛身凉得刺骨,与发烫的城隍印形成奇异温差,倒让他脑子更清醒了些。
城南废弃庙宇的断墙就在前面。
这庙本是供土地的小祠,十年前军阀混战被炮火掀了顶,如今只剩半面残墙支着块缺角的\"福佑一方\"牌匾,歪歪斜斜挂在朽木梁上。
陆醉川踩着满地碎砖走进去,霉味混着腐草气直往鼻腔里钻,脚边忽然掠过一团黑影——是只瘦得只剩骨头的野猫,撞翻了半块褪色的香案,惊起满室尘埃。
他眯起眼。
那股阴冷的气息不是从断墙缝里钻进来的。
神龛在庙宇中央,说是神龛,不过是半块齐腰高的青石板,上面供着块黑黢黢的石碑。
碑身爬满蛛网,仔细看能辨出些模糊的刻痕,像是被人用利器反复刮过,只余下几个残字:\"玄...风...镇...\"
陆醉川刚走近三步,石碑突然泛起红光。
\"年轻人,你为何闯入此地?\"
苍老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铃,从石碑里渗出来。
他猛地后退半步,手按在城隍印上,酒坛在另一只手攥得发紧。
月光从破顶漏下来,照得石碑表面的红纹如活物般游走,那些被刮去的刻痕竟渐渐显形——是密密麻麻的咒文,绕着碑身盘成漩涡。
\"谁在说话?\"他喝问,目光扫过神龛四周。
\"莫慌。\"红光里浮出一道虚影,是个穿青衫的老者,须发散乱,额角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老仆玄风,玄风派长老。\"虚影抬手抚过碑身,红纹随之一颤,\"十年前因反对本门勾结妖邪,被叛徒封在此碑中。\"
陆醉川瞳孔微缩。
玄风派他听过,百年前在北方玄门里也算一号,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
他盯着虚影的眼睛——那双眼虽虚,却有股清正之气,不似邪祟。
\"勾结妖邪?\"他摸出酒坛抿了口,辛辣顺着喉咙烧进丹田,城隍力在体内翻涌,\"你们玄风派不是一直自诩替天行道?\"
\"道分两途,人心易变。\"玄风长老的虚影叹了口气,\"百年前我派窥得城隍传承的秘密,起了贪念。
有人主张借城隍之力镇妖伏魔,有人却想控阴司为己用。
两派争了数十年,最终堕落派占了上风,将清流派赶尽杀绝。
老仆侥幸逃得一命,却还是被他们追上,封在这镇压阴邪的石碑里。\"
陆醉川的手指在城隍印上轻轻敲了敲。
这几个月他为查幕后黑手,翻遍了前清档案和玄门旧录,早发现近年几起大的阴祸都与\"玄风\"二字有关,只是始终没摸到线头。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救你?\"他直截了当。
\"不错。\"玄风长老的虚影突然凝实几分,\"老仆被困在此,能感知到堕落派的动静。
他们勾结的妖邪不是普通阴物,是当年被城隍镇压的'无妄煞',若让煞主脱困,整个北洋地界的活人都要被抽干生气!\"
陆醉川的酒坛在掌心顿住。
无妄煞他听说过,是专食因果的邪物,最喜挑乱世作祟——正合了如今军阀混战的局。
\"你要我信你,总得拿点诚意。\"他将酒坛往地上一墩,\"比如,告诉我他们的老巢在哪?\"
\"老巢在西山鬼市下的'黄泉井',但入口每月只有朔日能开。\"玄风长老的虚影突然剧烈摇晃,\"来不及了,堕落派的人已经察觉我泄露消息,他们派了'追魂使'来灭口!
老仆的封印撑不了半个时辰,你若现在帮我解印,我便将所知的阴谋全盘托出——包括他们为何盯上你的城隍传承!\"
陆醉川的城隍印突然灼得烫手。
他低头一看,印身的云纹正泛着金光,这是遇到极凶之物的征兆。
\"怎么解?\"他蹲下来,指尖触到石碑上的咒文。
那些红纹烫得惊人,像是活物般往他指缝里钻。
\"用你的城隍力,顺着碑身的'锁魂环'注入。\"玄风长老的声音急促起来,\"记住,必须按'乾、震、离'的顺序!
当年他们用城隍印的残魂设封,只有真正的城隍传人能破——\"
话音未落,陆醉川突然闷哼一声。
石碑上的红纹如毒蛇般缠上他的手腕,疼得他额角冒冷汗。
他咬着牙灌了口酒,酒气裹着城隍力轰然炸开,金光顺着指尖涌进石碑。
咒文被金光照亮的瞬间,他看清了锁魂环的纹路——果然是按八卦方位排列的,乾位在碑顶,震位在左侧,离位...
\"离位在碑底!\"他低吼一声,另一只手重重拍在石碑底部。
金光如洪流般灌入,红纹瞬间被冲散,石碑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成了!\"玄风长老的虚影发出狂喜的呐喊。
咔——
石碑从中间裂开,一道青影从中冲出。
陆醉川被气浪掀得倒退两步,撞在残墙上。
等他稳住身形,就见玄风长老站在神龛前,青衫虽旧却干净,额角的伤痕还在,但眼中已有了活人气息。
\"多谢小友。\"老者转身一揖,袖中滑出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老仆这把'镇邪',当年随我斩过十七只邪祟——\"
\"嘘!\"陆醉川突然抬手。
庙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七八个,踩着碎砖的动静很轻,但陆醉川听得真切。
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那脚步声里混着股腐臭,像是什么泡在尸水里的东西在移动。
玄风长老的脸色瞬间惨白:\"是追魂使!
他们养的'阴兵'来了!\"他握紧铁剑,剑身发出嗡鸣,\"小友,这些阴兵是用死刑犯的魂魄炼的,刀枪不入,但怕阳气——\"
\"我知道。\"陆醉川摸出最后半坛酒,仰头灌了个底朝天。
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衫上,他的瞳孔泛起金光,城隍印在腰间震得嗡嗡响,\"你躲到神龛后面,我来引开他们。\"
\"不可!\"玄风长老抓住他的胳膊,\"这些阴兵至少有七个,你刚用了城隍力,现在——\"
\"砰!\"
庙门被撞开。
月光下站着七道身影,都穿着玄色短打,面无血色,左眼位置是个血洞,正\"吧嗒吧嗒\"往下滴黑血。
最前面的那个举起手中的铁链,链头是个青铜鬼头,张着獠牙指向陆醉川:\"拿人魂魄,回黄泉井——\"
陆醉川的城隍印突然飞了出去,金光照亮整座庙宇。
他踩着碎砖冲上前,拳风裹着酒气轰在第一个阴兵胸口。
那阴兵被打飞出去,撞在断墙上却又爬起来,铁链\"哗啦\"一声缠住他的脚踝。
\"陆醉川!\"玄风长老挥剑砍断铁链,\"往东边跑,那里有个地洞能通到庙外——\"
\"跑什么?\"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笑得眼睛发亮,\"墨寒还在外面等我呢,我可不能让她等过丑时。\"
他反手抽出城隍印,金光如刀割开阴兵的魂魄。
庙外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像是更多人正往这边赶。
玄风长老扯着他躲进神龛后的阴影里,透过蛛网缝隙,能看见更多玄色短打从断墙外翻进来,青铜鬼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陆醉川低声问。
\"老仆解印时动静太大,引动了黄泉井的标记。\"玄风长老的手按在他后心,将一道暖流渡进他体内,\"小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堕落派的首领不是人,是当年被城隍斩了肉身的煞主!\"
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阴兵嘶哑的嘶吼。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能感觉到怀里的酒坛已经空了。
他转头看向玄风长老,老者冲他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将身影融进更深的阴影里。
碎砖被踩碎的声音就在神龛外响起。
一只染血的靴子停在他们藏身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