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醉川跟着玄风长老穿出庙门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夜风卷着腐肉味灌进喉咙,他下意识攥紧怀里的空酒坛——这是今晚第三坛烧刀子,酒劲在血管里翻涌,却压不住心口那股发沉的闷痛。
\"当心台阶。\"玄风长老的铜铃在头顶轻响,七枚青铜铃泛着幽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庙外的青石板路不知何时结了层薄霜,陆醉川踩上去咯吱作响,眼角余光瞥见墙根下有团黑影窜过,再定睛看时,却只剩半截褪色的红绸,在风里晃得人心慌。
据点设在城南废弃的染坊里。
沈墨寒早等在院门口,月白棉袍外罩着件靛青大氅,发间插的桃木簪子泛着微光——那是她用百年老桃木削的,专克阴邪。
见两人脚步沉重,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罗盘,青铜盘面上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黄泉气。\"她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水,\"庙里的传送阵...\"
\"在这儿。\"玄风长老从怀里摸出染血的玉牌,递过去时,沈墨寒的睫毛颤了颤。
她接过玉牌的瞬间,罗盘\"咔\"地裂了道细纹,\"煞字门的标记。\"她指尖抚过玉牌背面扭曲的\"煞\"字,\"三年前在沧州见过类似的,当时整座城隍庙被血洗,七十二司的牌位全被换成了这种玉牌。\"
正说着,染坊二门突然被撞开。
赵霸天晃着铁塔似的身子挤进来,腰间的九节鞭撞在门框上,\"奶奶的!
老子在院外闻到股子烂泥味,合着你们带回来个烫手山芋?\"他瞥了眼沈墨寒手里的玉牌,浓眉拧成个疙瘩,\"黑羽那孙子不是说投靠咱们了?
敢情是来当细作的?\"
\"他没投靠。\"陆醉川扯下沾血的外袍,露出腰间挂着的城隍印。
那方青铜印此刻泛着暗黄,\"刚才在庙里,他启动的是黄泉井的传送阵。
血影傀儡是引子,真正要召的...\"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是煞字门的援军。\"
染坊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角落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九摸索着扶着墙走过来。
她盲眼蒙着块素白帕子,手里的判官笔却亮得惊人——自从觉醒无眼判官的身份,这杆笔便再没离过手。\"她用手比划着:\"我能闻见血味。很多很多血,混着...香火味。\"
沈墨寒突然握住小九的手腕。
判官笔的笔尖在半空划出半道金痕,像是要刺破什么无形的屏障。
\"她说的是对的。\"沈墨寒抬头时,眼底闪过两星幽光,\"黄泉井连通阴阳,但若想从阴间往阳间送人,必须用阳间的香火做引子,煞字门...他们在拿活人当祭品。\"
陆醉川的拳头\"咔\"地捏紧。
他想起今早路过城隍庙时,看见几个穿灰布衫的男人往庙里搬木箱,箱缝里漏出的黄纸,跟黑羽尸体下的血字一个纹路。\"得尽快突破。\"他望着案头摆着的酒坛——足有十二坛,都是他让赵霸天从醉仙楼搬来的二十年陈酿,\"我试过了,城隍印里还压着一层传承,得用酒力冲开。\"
\"你疯了?\"赵霸天两步跨过来,蒲扇大的巴掌差点拍在陆醉川后颈,\"上回冲中阶城隍境,你躺了三天三夜,这回要冲天官...老陆,酒喝多了折寿!\"
\"可现在不冲,等煞字门的人杀过来,咱们连折寿的机会都没。\"陆醉川扯出个笑,伸手拍了拍赵霸天的肩膀。
他这兄弟的掌心还留着昨晚帮他挡刀的疤,\"你去安排防御。
青帮的兄弟守前院,玄风长老的弟子守后巷,沈姑娘和小九跟我进密室。\"
密室在染坊地下,是沈墨寒用阴阳术数掩了气的。
陆醉川进去前,回头看了眼站在石阶上的赵霸天。
那汉子正扯着嗓子给手下分任务,九节鞭甩得噼啪响,可眼角的细纹里全是担忧。\"放心。\"陆醉川哑着嗓子喊了句,转身关上了石门。
密室中央摆着个青铜鼎,里面堆着沈墨寒新换的艾草。
陆醉川解下城隍印放在鼎上,十二坛酒\"砰砰\"砸在地上。\"开始吧。\"他抄起一坛酒,仰头灌下去。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眼前渐渐浮起金色的光——是城隍殿的影,朱红的柱子,青灰的瓦,还有供桌上堆成山的酒坛。
\"这是...城隍的记忆?\"陆醉川晃了晃脑袋。
酒劲涌上来时,他看见自己跪在城隍像前,像上的金漆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陆\"字。
原来这传承不是天上掉的,是陆家祖祖辈辈守着的——他那早死的爹,总说\"醉川醉川,终有一日要醉醒阴阳\",原来都是真话。
\"阿川,稳住心神。\"沈墨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点燃了桃木剑,剑尖挑着的火苗是少见的青色,\"城隍之力需得酒引,但更要人心镇着。你若被记忆冲昏了头...\"
\"我明白。\"陆醉川抹了把脸。
第二坛酒下肚时,他感觉有根细针扎进眉心——是城隍印在认主。
第三坛、第四坛...当第七坛酒喝到一半时,他突然咳出血来。
血珠落在城隍印上,青铜表面的纹路瞬间活了,像无数条小蛇在爬。
\"快!\"小九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腕。
判官笔的笔尖点在他掌心,金光照亮了密室。
陆醉川听见婴儿的啼哭,看见自己在雪地里被老掌柜捡回酒楼,看见赵霸天为他挡刀时喷在脸上的血,看见沈墨寒第一次递给他阴阳书时,指尖的温度。
这些画面像绳子,把他从翻涌的记忆里拽了回来。
\"成了!\"沈墨寒突然低喝。
陆醉川睁开眼,发现城隍印上浮着层淡淡的金光。
他伸手摸去,指尖刚碰到印面,整间密室的烛火突然炸亮——是突破了,天官境初期!
同一时间,小九手里的判官笔\"嗡\"地轻鸣。
她盲眼上的帕子无风自动,露出底下一双金瞳——那是无眼判官的真眼,能看尽人间善恶。\"我...我知道怎么用了。\"她举起笔,在空气中划出个\"判\"字。
金芒闪过,石墙被削去半尺,露出里面埋着的青砖。
\"好!\"沈墨寒的桃木剑也起了变化。
她念动咒语时,剑身浮现出细密的符文,原本的青焰变成了金色,\"我用古籍里的'阴阳互济'之法,将天官之力融进术数里,这剑现在能破煞字门的血咒了。\"
众人正说着,地面突然震了震。
赵霸天撞开密室门,脸上还沾着灰,\"奶奶的! 外头来了帮穿黑衫的,扛着棺材似的箱子,说是要找咱们'讨个说法'。\"他拍了拍腰间的九节鞭,咧嘴笑出白牙,\"陆兄弟,你突破了吧?老子就说,咱哥俩联手,能把天捅个窟窿!\"
陆醉川摸了摸城隍印,金光在掌心跳动。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夜雾里,远远传来零星的脚步声,混着铁器碰撞的轻响。
风里的腐肉味更浓了,还多了股腥甜——是血,很多很多血,顺着黄泉井的传送阵,从阴间涌到了阳间。
\"来了。\"他转头看向众人。
沈墨寒握着桃木剑,小九的判官笔泛着金光,赵霸天的九节鞭已经甩出半道银弧。
染坊外,不知谁点燃了火把,火光里,能看见几个黑影正往院墙上爬,腰间挂着的,正是跟黑羽尸体上一样的\"煞\"字玉牌。
大战,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