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据点外的荒草染成血红色,陆醉川蹲在篝火旁擦城隍印,青铜印面映出他泛白的鬓角。
昨夜为了破那西洋降头阵,他连饮三坛烧刀子,此刻喉间还泛着铁锈味的酒气——这是城隍传承过度使用的征兆,每多一次透支,便要拿十年阳寿来抵。
\"陆兄弟,钱大帅请您去主帐。\"青帮的小喽啰缩着脖子递话,眼神躲闪得像偷了油的耗子。
陆醉川手指在印纽上摩挲两下,那枚刻着\"酆都\"二字的青铜印突然嗡鸣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眯起眼,起身时带翻了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泥地上蜿蜒,竟慢慢凝成一道模糊的人影。
主帐里的气氛比外头更闷。
钱大帅坐在雕花檀木椅上,军大衣敞着,露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左右站着八个挎盒子炮的亲兵,枪套扣都解开了;清风道长被拦在帐门口,拂尘攥得死紧,道袍下摆沾着草屑——显然刚被推搡过。
\"陆先生,咱打开天窗说亮话。\"钱大帅把茶盏重重一磕,\"那座遗迹里的好东西,可不止祭坛底下那点破铜烂铁吧?\"他身后的地图上,用红笔圈着附近七座山头,\"我派去探路的弟兄说,山壁上有刻着'阴司'的石门,您倒是解释解释,这算不算隐瞒?\"
陆醉川扫过钱大帅发红的眼尾——这老军阀昨夜肯定没睡,指节上还沾着墨渍,像是连夜写过什么。
他正要开口,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沈墨寒掀帘进来,桃木剑鞘撞在帐杆上,发出清越的响:\"钱大帅要查资源,不如先查查您那些亲兵?\"她扬了扬手中的黄纸,\"我在他们靴底发现了玄铁砂,这东西只有海外降头师的祭坛才用。\"
钱大帅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沈小姐这是血口喷人!\"他一拍桌子,\"老子的兵跟着我打了八年仗,比你那破桃木剑可靠多了!\"帐外的亲兵立刻把枪栓拉得咔咔响,几个清风观的小道士攥着符纸后退,鞋跟在地上蹭出白印。
\"够了!\"陆醉川突然拍案,城隍印重重砸在桌上,青铜纹路里渗出暗红光芒,\"若不是我和小九挡下那三波阴兵,你那些拿步枪的弟兄,早被鬼差勾了魂!\"他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一缕,\"要分资源可以,但得等彻底清了这一带的阴脉——\"
\"阴脉?\"钱大帅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陆先生倒是惦记着阴脉,可有人惦记着您呢。\"他抖开油布,一张带血的信纸落在桌上,火漆印正是黑袍人临死前攥着的血色玉佩模样,\"这信是从那降头师尸体上搜的,说您每月十五在城西破庙收他们的'供奉',还拿城隍印给他们开阴路。\"
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篝火劈啪声。
清风道长的拂尘\"刷\"地散开,扫过信纸时带起一阵风,却被钱大帅的亲兵用枪托拦住。
沈墨寒冲过去要抢信,手腕被亲兵扣住,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
她扭头看向陆醉川,眼底燃着簇火:\"这是伪造的!降头师的信怎么会用泾县宣纸?\"
\"宣纸?\"钱大帅嗤笑,\"那陆先生解释解释,您上个月十五是不是在城西破庙?\"他盯着陆醉川发白的鬓角,\"我可听说,那天有个要饭的老头看见您抱着酒坛,跟个穿黑斗篷的人说话。\"
陆醉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上个月十五确实在城西破庙——他去给小九找\"无眼判官\"的转世碑,那穿黑斗篷的,是替清风观送符纸的小道童。
可这种事,要怎么跟一群拿枪的解释?
\"大帅,这信的火漆印......\"赵霸天突然挤进来,手里攥着块碎玉,\"我让人去查了,这血玉是前清宗人府的信物,您手下那个戴大檐帽的亲兵,他爹是给端康皇贵妃刻玉的匠人。\"他把碎玉拍在桌上,\"您说这信是从降头师那儿拿的,可这玉明明是您亲兵昨天才找匠人新刻的。\"
钱大帅的脸\"唰\"地白了。
他猛地拔枪指向赵霸天,却被陆醉川更快一步扣住手腕。
城隍印的青铜纹路烫得他掌心发疼,钱大帅的脉搏在他指下狂跳,像头困兽。
\"陆醉川!你敢动老子?\"钱大帅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蹦,\"老子有三个团的兵在十里外,你以为凭你那点神神叨叨的本事,能挡得住机关枪?\"
\"大帅!\"帐外突然传来哭嚎,钱大帅的副官撞开亲兵冲进来,\"不好了!三营的弟兄说看见山后有阴火,好多穿白衣服的......\"
\"闭嘴!\"钱大帅甩脱陆醉川的手,枪托重重砸在副官额头上。
鲜血顺着副官的脸往下淌,他却还在哆嗦:\"真的!小柱子被鬼掐了脖子,现在......现在还翻白眼呢!\"
陆醉川突然闻到一阵腐叶味。
他猛地转头,看见帐外的荒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风里飘着细碎的纸钱——是阴脉要爆了。
他抓起城隍印冲向帐外,沈墨寒已经拔剑劈开两团鬼火,小九的判官笔在虚空划出金痕,每道金痕都钉住一个青面鬼差。
\"都退到高处!\"陆醉川扯开嗓子喊,\"阴脉要冲出来了!\"他咬破指尖在印面画符,酒气裹着血珠喷在地上,瞬间凝出一道金色屏障。
钱大帅的亲兵举着枪乱射,子弹打在屏障上叮当作响,倒惊得鬼差们更凶了。
\"陆先生!\"清风道长突然扔来一张雷符,\"结三才阵!\"他的拂尘扫过鬼差,符纸炸出蓝色电弧,\"沈姑娘护左,赵爷护右,小九镇中央!\"
陆醉川的酒气越来越浓,鬓角的白发几乎蔓延到耳后。
他能感觉到城隍印在发烫,这是要强行突破天官境的征兆——可突破不成,他会直接变成白发老头。
他咬着牙把最后半坛酒灌下去,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印上,青铜纹路突然全部亮起,像烧红的铁。
\"开!\"陆醉川大喝一声,城隍印砸向地面。
金色波纹从他脚下扩散,所过之处鬼差纷纷消散,枯黄的荒草重新泛绿,连钱大帅那被鬼掐的副官都\"咳\"地吐出口黑血,醒了过来。
主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钱大帅的枪还举在半空,枪口冒着青烟——他刚才趁乱开了一枪,子弹擦着陆醉川的耳朵飞过去,在帐布上穿出个焦黑的洞。
\"大帅,咱们......\"副官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发颤,\"是不是......\"
\"闭嘴!\"钱大帅踹翻椅子,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玉,\"今晚子时,所有弟兄带足弹药,跟我去后山!\"他恶狠狠地盯着陆醉川,\"那些阴脉里的宝贝,谁先拿到是谁的!\"
夜幕降临时,陆醉川坐在据点最高的土坡上,怀里抱着空酒坛。
山风卷着他的白发,远处钱大帅的营地亮着成片的火把,像一条蜿蜒的火蛇。
小九摸黑坐在他旁边,把温热的茶盏塞进他手里——她总记得他喝多了胃会疼。
\"川哥。\"赵霸天从阴影里钻出来,腰间的暗器囊晃得叮当响,\"钱老匹夫调了一个团的兵,后半夜要抄咱们的后路。他还让人在水井里下了蒙汗药,幸亏我让弟兄们喝了雄黄酒。\"
陆醉川把茶盏放在石头上,月光照出盏底的水痕,像道裂痕。
他摸了摸小九的发顶,小姑娘的判官笔还沾着鬼差的黑血,笔杆上的\"无眼\"二字泛着微光。
\"寒儿呢?\"他问。
\"在整理符纸。\"赵霸天蹲下来,从怀里摸出块酱牛肉,\"她说钱大帅的密信是用朱砂掺了狗血写的,这种符纸见了月光会显影。\"他把牛肉塞给小九,小姑娘闻了闻,笑着往赵霸天嘴里塞了一块。
\"显影了什么?\"陆醉川问。
\"写着'八月十五,献陆醉川人头于降头师祭坛'。\"沈墨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抱着一摞符纸,桃木剑在月光下泛着青芒,\"钱大帅早跟海外势力勾结了,那黑袍人是来催他交人的。\"
陆醉川的手指深深掐进酒坛里,青铜印在他掌心烙出红印。
他望着钱大帅营地的火把,突然笑了:\"我就说那老匹夫怎么突然发难,合着是拿咱们当投名状呢。\"
\"川哥,咱们撤吧。\"赵霸天搓了搓手,\"我在鹰嘴崖有处密洞,藏过鸦片也藏过枪,够咱们躲几天。等阴脉彻底稳定了,再回来收拾他。\"
\"好。\"陆醉川站起身,酒气裹着风散出去,\"把重要的法器和符纸带上,其他东西......\"他看了眼钱大帅营地的方向,\"就让他拿那些破铜烂铁当宝贝吧。\"
他们收拾行装时,山脚下突然传来马嘶声。
火把的光芒像潮水般涌上来,钱大帅的声音混着枪声炸响:\"陆醉川!交出城隍印,老子留你全尸!\"
陆醉川把小九背在背上,判官笔自动跳进她手里。
沈墨寒站在他左边,桃木剑挽了个剑花;赵霸天站在右边,袖中暗器闪着冷光。
城隍印在陆醉川掌心发烫,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酒气在沸腾——这次,他不打算留后手了。
\"小九,画地为牢。\"他轻声说。
盲眼小姑娘的判官笔在地上划出金痕,瞬间凝成一座金色牢笼。
沈墨寒的桃木剑刺向天空,引下一道雷光;赵霸天的袖箭破空而出,钉住最前面的几个士兵。
陆醉川仰天长啸,酒气裹着城隍印的金光冲霄而起,他鬓角的白发在风中狂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那掌阴阳、断生死的城隍。
\"钱大帅,\"他的声音混着雷霆,\"你可知城隍的规矩?\"
钱大帅的马惊了,前蹄高高扬起。
他望着那道金色身影,突然想起民间传说里的城隍——青面獠牙,掌生死簿,管阴阳路。
此刻的陆醉川,虽没有青面獠牙,却比传说更可怕,因为他的眼中燃着人间的火,那是任何阴兵、任何枪炮都灭不了的。
\"犯我道者,杀无赦。\"陆醉川说。
城隍印的金光铺天盖地压下来,钱大帅的火把瞬间熄灭。
山风卷着纸钱飞过,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城隍显灵了\",士兵们潮水般往后退,连钱大帅的勃朗宁都掉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陆醉川望着退去的人群,摸出最后半坛酒仰头灌下。
酒液顺着嘴角淌在城隍印上,青铜纹路里渗出一滴血——那是他透支阳寿的代价。
但他不在乎,只要小九还在他背上乖乖抱着判官笔,只要沈墨寒的桃木剑还在他身侧,只要赵霸天还能拍着他的肩喊\"川哥\",这人间,就值得他拼尽所有。
\"走。\"他说,\"去鹰嘴崖。\"
月光下,四个身影消失在山雾里。
钱大帅的营地还在乱,有人喊鬼来了,有人喊城隍显灵了,只有那个戴大檐帽的亲兵缩在角落,摸着怀里的信——信纸上的血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写着\"陆醉川人头,八月十五\"。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向山雾。
那里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像极了传说中城隍的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