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裹着山风灌进领口时,陆醉川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九——盲女苍白的手指正攥着他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这是她无声的示警,哪怕看不见,她也能感知到这方天地里翻涌的阴煞之气。
\"阴阳二气在这里搅成了乱麻。\"沈墨寒的指尖拂过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上的朱砂纹路微微发烫,\"我试过用术法探路,可刚放出的纸人还没飘出三步,就被撕成了碎纸片。\"
她话音未落,一片带着焦痕的黄纸突然从雾里飘出来,啪地粘在陆醉川肩头,正是方才沈墨寒试探用的纸鹤。
清风道长捻动手中的破妄符,符纸腾起的青焰在雾中晕开一圈光晕。
借着那点光,众人这才看清谷口的鬼火——哪里是普通亡魂的磷火?
每簇幽蓝里都裹着半张人脸,有的眼窝塌陷,有的嘴角撕裂,正随着雾气的流动缓缓转动,像无数双被碾碎的眼珠。
\"这是'望乡火'。\"赵霸天突然开口,他摸出袖中藏的柳叶镖,金属在掌心压出红印,\"当年我在海河码头见过老船工烧这种纸扎,说是给横死的人引魂。可这东西......\"他喉结动了动,\"不该出现在活人谷口。\"
陆醉川没接话。
他能清晰感觉到城隍印在掌心发烫,那枚青铜印玺上的云纹正沿着他的血脉跳动,像在催促他做点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小九,盲女的睫毛轻轻颤抖,虽然看不见,却偏着头往谷里方向——那里有更浓重的阴煞在翻涌。
\"进。\"他吸了口凉气,把小九往怀里拢了拢,\"周天佑的人能找到这儿,说明生死镜的消息已经漏了。我们晚一步,这东西就得落进军阀手里。\"
沈墨寒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握紧了桃木剑。
清风道长将破妄符甩向谷口,青焰瞬间吞没了几簇望乡火,那些裹着人脸的幽蓝光点发出尖啸,消散前竟凝成一行血字:\"有去无回\"。
雾气在众人踏入谷口的瞬间活了过来。
先是缠上陆醉川的脚踝,像浸了冰水的麻绳;接着是沈墨寒的裙角,被扯得猎猎作响;赵霸天的粗布短打最惨,雾气钻进衣摆,冻得他直跺脚:\"奶奶的,这鬼雾比海河的冰碴子还狠!\"
等雾气退去时,众人已站在一条青石小径上。
两侧全是半埋在土里的残碑,碑身布满裂痕,有些刻着篆文,有些画着星图,还有的......陆醉川蹲下身,用指节敲了敲一块刻着牛头马面的石碑——竟发出空响,像敲在空心的陶瓮上。
\"这些碑不是石头。\"沈墨寒也蹲下来,指尖抚过碑身裂痕,沾了一手黑灰,\"是用尸油混着糯米、朱砂烧出来的。\"她凑近闻了闻,\"还有血味,新鲜的。\"
\"记录城隍事迹的碑,用死人骨头烧?\"赵霸天皱着眉踹了脚石碑,那碑应声而倒,露出下面半具白骨——肋骨间还插着半截锈剑,剑身上的\"镇阴\"二字若隐若现。
清风道长蹲在另一块碑前,用拂尘扫去浮灰:\"这上面的字我认得,是宋代城隍志的残篇。\"他声音发颤,\"上面说,幽冥谷本是阴阳交界的锁龙井,后来有位城隍为镇压逆魂,把自己的魂魄封进了......\"
\"封进了生死镜?\"沈墨寒突然插话。
她不知何时捡起块碎碑,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生死为镜,魂作灯油\"八个字,\"我刚才在那边发现的,这些碑的符文全在讲同一件事——生死镜不是普通神器,它是用历代镇谷城隍的魂魄炼的!\"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卷起满地碎碑。
那些原本静躺的残片突然悬浮起来,刻着符文的一面泛着幽绿,像无数只睁开的眼睛。
陆醉川感觉怀里的小九在发抖,她的手指死死抠进他手背,这是她害怕到极点的表现。
\"护好小九!\"他大喝一声,将盲女塞进赵霸天怀里。
赵霸天立刻退到青石小径中央,背靠着沈墨寒和清风道长,柳叶镖在指间转得呼呼生风。
最先冲过来的是一团黑影。
说是黑影,不如说是无数道半透明的影子叠在一起,能隐约看出是披甲的士兵、穿儒生长衫的书生、甚至还有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全是横死之相。
它们没有实体,赵霸天的柳叶镖穿体而过,沈墨寒的桃木剑劈中时只溅起几点火星。
\"是离魂!\"清风道长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了道血符,\"阳间留不住的怨魂,被这谷里的阴煞养得成了气候!\"他挥剑斩向最近的离魂,血符燃起的红焰却只让那影子顿了顿,下一刻更凶猛地扑过来。
陆醉川的城隍印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
他咬着牙咬破舌尖,血珠滴在印上,青铜云纹瞬间泛起金光。\"城隍在此,阴魂退散!\"他大喝一声,金光如浪潮般涌出,所过之处离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青烟消散。
但更多的离魂从四面八方涌来。
陆醉川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每驱散一批,城隍印的金光就暗一分。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像擂鼓——这是过度使用城隍之力的前兆,上回在废弃寺庙,他用了三次就白了两缕头发。
\"源头!\"沈墨寒突然指向小径尽头。
那里有个黑黢黢的洞穴,洞口泛着幽蓝的光,离魂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生死镜应该就在里面!\"
陆醉川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捡起块碎碑砸向离魂最密集的地方。
趁它们被砸散的空档,他冲赵霸天喊:\"护好小九!\"又对清风道长说:\"你和沈姑娘跟紧我!\"
四人跌跌撞撞冲进洞穴时,离魂的尖啸声终于弱了下去。
洞穴深处有面半人高的铜镜悬浮着,镜面蒙着层灰,却挡不住偶尔闪过的流光——那光扫过众人时,陆醉川听见了婴儿的啼哭、战马的嘶鸣、还有女人的呜咽,像无数段记忆在他脑海里炸开。
\"这就是生死镜?\"赵霸天盯着铜镜,声音发虚,\"咋比刚才的离魂还渗人?\"
\"它在看我们。\"小九突然开口。
她虽看不见,却抬起手,指尖轻轻碰向镜面方向,\"它在看每个人的......\"她顿了顿,用手语比了个\"命\"字。
沈墨寒的桃木剑突然剧烈震颤,剑刃上的朱砂纹路全部炸开,像流了满剑的血。\"它在读取我们的因果。\"她攥紧剑柄,指节发白,\"我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在祠堂读《阴阳志》的画面,还有半年前在城隍庙替你求平安符的场景......\"
话音未落,镜面泛起涟漪。
一个虚影从镜中走出,那是个穿玄色官服的老者,腰间挂着和陆醉川相似的印玺,只是上面的云纹更繁复,\"凡人,你们有何资格触碰神器?\"
陆醉川往前迈了一步,城隍印在掌心发烫。
他能感觉到这虚影的强大,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阴魂都强,甚至比周天佑养的那个鬼将更让他心悸。
但他还是挺直了腰:\"为了不让这东西落到军阀手里祸乱人间,我陆醉川就算把命搭进去,也得把它带走!\"
虚影的目光扫过众人。
扫到小九时,它的官服纹路突然亮了亮;扫到沈墨寒时,桃木剑上的血珠滴在地上,绽开一朵小红花;扫到赵霸天时,他袖中的柳叶镖\"当啷\"掉在地上;最后扫到陆醉川,停了很久。
\"你身上有城隍印的气息。\"虚影的声音软了些,\"但还不够。\"它抬手,镜面突然射出一道白光,\"这是生死之间的试炼场,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获得生死镜的认可。记住,真正的敌人,往往来自内心......\"
白光裹住众人的瞬间,陆醉川听见小九在喊他的名字——盲女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恐惧。
等再睁眼时,他们站在一片荒原上。
头顶没有太阳,只有一轮血月挂着;脚下是干裂的土地,裂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闻着像腐肉;远处有座巨大的祭坛,用不知道多少块残碑垒成,最顶端的那块碑上,刻着和谷口一样的\"幽冥谷\"三个字,只是被血浸透了,红得刺眼。
\"陆兄弟?\"赵霸天的声音在发抖,\"这地方......比刚才的洞穴还邪乎。\"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
他能感觉到,祭坛方向有股强大的力量在蠢动,像头沉睡的野兽被惊醒了。
那力量里有他熟悉的城隍之气,也有让他毛骨悚然的阴煞——就像周天佑养的那些邪物,但更古老,更危险。
\"不管是什么考验。\"他转头看向同伴,小九正摸索着往他身边靠,沈墨寒在整理被扯乱的发簪,清风道长在掐诀测算方位,赵霸天虽然害怕,却把柳叶镖重新攥回手里,\"我们一起闯过去。\"
荒原的风卷起黑沙,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等风沙散去时,祭坛顶端的\"幽冥谷\"残碑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
那光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张人脸在挣扎,像被封在碑里的冤魂。
而在更远的地方,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