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窥玄德意动,故作轻咳一声:“嗯哼!”
刘备闻言惊觉,急敛目拱手曰:“王爷恕罪,备一时失仪。”
曹操在侧,见刘民携卞夫人侍婢至,面有愠色道:“玄德虽久旷思偶,然王爷岂可以吾府婢作戏耶?”
刘民抚掌而笑:“孟德何其见外?此女姿容绝世,本王见皇叔公形单影只,特引之相陪,以慰寂寥。”
刘备暗喜,连声称谢:“王爷厚意,备铭感五内。”
曹操睨视那婢女,暗忖不过夫人身边一介侍女,遂顺水推舟道:“既如此,便教甘氏与玄德叙话。”乃使甘甜坐于刘备身侧。
刘备目视佳人,心中暗度纳妾之策;而甘甜亦偷觑玄德,眸中隐现异彩。
值此之际,刘民悄至陈登身旁,低语道:“元龙本徐州下邳淮浦人,昔为陶谦典农都尉。今陶商、陶芷代父赴宴,先生当与之叙旧。吾有要事相托。”
陈登会意,遂携张宁与陶氏兄妹周旋。
宴罢,刘虞、袁绍皆匆匆返镇。独曹操、刘备、吕布、陶商、陶芷四人滞留,各怀心思。
曹操欲见家眷,尤思那满腹锦绣的蔡家女郎,乃向刘民拱手道:“王爷容禀,操欲一见妻孥,更欲携之同归,望王爷垂允。”
刘民闻言,抚掌而笑:“孟德兄欲见妻小,孤岂有阻拦之理?只是......” 他忽作沉吟状,“切莫强人所难方好。”
曹操称谢,遂随庞月、吕雯、杜倩往后院行去。其间,曹操目光如钩,不住在杜倩身上逡巡,似要窥破她身上隐晦之谜。
及见丁氏、卞氏、刘氏,曹操情辞恳切,倾诉离肠。然诸夫人神色冷淡,如对陌路。曹操只得转向曹丕、曹植、曹华、曹彰四子,强作欢颜,自嘲间忽吟《短歌行》:“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曹丕年最长,略解诗中况味,面露孺慕之情。然二岁的曹植早已酣睡,曹彰更嚷着要去武场习艺。曹操见此,顿觉索然。
卞夫人见状,淡然道:“将军且宽心,妾身等在此甚安,儿女亦有良师教导。王爷有言,将军若思念,随时可来探望。”
曹操犹不死心,追问:“丁瑶何在?”
丁夫人冷然应道:“她教我转告将军,此生不复相见。”
曹操闻言,如遭雷殛,仰天悲呼:“天乎!天乎!何薄我至此!”忽又切齿道:“蔡姑娘,我今日定要一见!”其声凄厉,惊起庭前栖鸦。
吕雯无奈,只得去向刘民通报此事。
“告诉那曹阿瞒,蔡家姑娘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刘民拍案怒道,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且慢!玲琦,你且去将他引进来。”蔡琰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计较,随即轻移莲步,挽住刘民的手臂,柔声道:“主公可还记得当年携妾身往河东卫府之事?”
刘民闻言,眼前顿时浮现出当年情景。那时自己初出茅庐,带着蔡琰、吕雯并张文远,大闹卫府,硬是将那病秧子卫仲道气得一命呜呼,至今想来仍觉快意。“文姬莫非欲效当年之事?”刘民神色稍霁,却又皱眉道:“只是曹孟德非卫仲道可比,此人老奸巨猾,恐难对付。”
蔡琰嫣然一笑,眸中透着自信:“主公宽心,且看妾身手段。”
不多时,曹操独自踱入府中,但见他身着锦袍,腰佩玉带,满脸堆笑道:“文姬姑娘,别来无恙,老夫思念得紧哪!”
蔡琰当即以《诗经》相讥:“孟德可闻《相鼠》有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言罢,凤目微挑,意有所指。
曹操不怒反喜,捋须长吟《龟虽寿》以对:“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声若洪钟,气度不凡。这一番文斗,竟是旗鼓相当。
蔡琰见其如此,愈发不忿,冷笑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却说曹操心下暗忖:\"这蔡家女郎今日莫非吞了火药不成?言辞如此犀利,倒叫老夫难以招架。\"思及此,便即兴吟诵《度关山》一首:“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其声若洪钟,字字铿锵。
未料蔡琰竟拂袖打断,冷笑道:“孟德公此等陈词滥调,也敢在此卖弄?”遂曼声吟道:“孟德劳民,每日赋嫔。己吾起兵,屠戮百姓。兄弟皆旅,独夫十女。尤过商纣,采撷不扣。世叹孟德,欲以载歌。侈恶之罄,姐妹共淫。许由推让,岂不强悍。兼爱尚同,皆为附庸。”
八句诗皆由曹诗化出,却字字如刀,直指其短。尤其“姐妹共淫”一句,更是诛心之论。曹操闻言,面色骤变,手中酒樽“当啷”坠地。
此刻王府外,荀彧已率典韦、夏侯兄弟悄然赶至。文若低声嘱咐:“三位将军且在此静候,若闻异动,便听令行事。”典韦按剑而立,豹眼中精光闪烁;夏侯兄弟则分立两侧,宛如门神。月影婆娑间,但见王府朱门紧闭,内中却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府内曹操拍案而起,紫髯戟张,却半晌语塞。满座宾客噤若寒蝉,唯闻更漏声声。蔡琰傲然而立,罗衣胜雪,在烛光映照下竟似姑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一场文墨之争,此刻竟成刀兵之局。
荀彧趋步入内,拱手长揖道:“明公息雷霆之怒。文姬女史词锋锐利,诚有卓尔不群之才。然诗道之妙,在于意境幽远,岂在一时胜负?今日之会,可谓‘日月争光,各不相让’。不若俟他日,再续此雅集。”
曹操闻荀彧之言,怒容稍霁,犹自冷笑道:“罢了,今日且作罢。文姬,卿真不愧‘扫眉才子’之称,吾今日领教矣。”言讫,振袖而去。
蔡琰凝睇曹操远去之背影,暗自嗟叹。她深知此“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权势熏天,今番触其逆鳞,恐日后难得安宁。然其心志如霜,终不悔此举,盖信“邪不胜正”之理。
忽心生一计,决意再挫其锋,遂扬声道:“孟德且驻玉趾!”
曹操本已行至廊下,闻声陡然止步,暗忖或有余地,乃转身道:“文姬尚有何高论?”
蔡琰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轻抚云鬓道:“孟德素来垂涎妾身拙笔,今日便赠君一幅,庶几不负此行。”
曹操斜睨凤目,似笑非笑道:“如此,有劳女史挥毫。”
蔡琰自袖中取出一早备就的织锦囊,其色如晚霞:“孟德,吾等萍水相逢亦是缘法,今赠君一锦囊妙策,可保君‘百年之后,无忧泉下’。”
曹操方欲启囊,蔡琰急以纤指阻之:“锦囊妙计,惟在‘山穷水尽疑无路’之际,方可开视。此时观之,恐失灵效。”其声琅琅,如珠落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