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宜不知道肖一鸣最后是怎么去和盛邵钦报告的,也不知道盛邵钦又是怎么和乔静昀交涉的,总之第二天,乔静昀就开始收拾东西搬离宿舍。
她走的时候,裴相宜正好从舞蹈室回来。
两人在走廊里遇到,擦肩而过的时候,乔静昀忽然停下来,侧眸瞥向她。
“裴相宜,别以为你赢了,你给我等着瞧!”
裴相宜看也不看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快步而过。
走过拐角时,一只大手忽然伸出来,把裴相宜攥进了楼道。
裴相宜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看到盛邵钦的手指按过来,压在她的唇上,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的指尖有很淡的咖啡豆的香气。
“怎么是你?”裴相宜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乔静昀的报复。”
“你有这个觉悟是对的。”
“你别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你,我是提醒你。”盛邵钦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发簪,递给裴相宜,“你也真大胆,监听器都用上了,这可是违法的。”
裴相宜接过了这支珠翠莹亮的发簪,在手里转了转:“你不是想办法替我拿回来了嘛。”
是的,这支发簪里安装了监听器。
她在得知乔静昀指使佟意给她的化妆品下毒后,她就联系了魏晋,让魏晋假借盛邵钦的名义来录制现场送咖啡送发簪。
送咖啡是为了引开众人,让她得以将下毒的化妆品掉包给佟意,送发簪是为了录音,因为她知道,一旦东窗事发,乔静昀一定有很多办法让佟意闭嘴,让节目组保她。只有乔静昀亲口承认自己指使过佟意,才能拿住节目组的命脉让乔静昀滚蛋。
现在,她成功了。
“万一我没拿回来,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被她发现了那也是你送她的发簪。”
盛邵钦一噎,狠搂住她的腰,又好气又好笑:“合着你是联合魏晋给我做局呢?”
两人身体贴近,一软一硬,熟悉的悸动与暧昧在他们之间蔓延。
裴相宜想起,他们上一次见面也是在楼道,这样隐秘、黑暗的空间好像更能刺激荷尔蒙的分泌,有种禁忌的偷情感。
可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裴相宜正要伸手去推盛邵钦,盛邵钦的手机响了。
是乔静昀打来的。
盛邵钦看了一眼屏幕,关掉声音,没有接。
“我得走了。”他对裴相宜说。
裴相宜反应过来:“你是来接乔静昀的?”
“你不是让她滚出节目组吗?我来接她滚人,你不满意?”
裴相宜翻白眼:“还亲自来接,你可真够贴心的。”
盛邵钦笑:“别吃醋,不亲自来接,我找什么理由来看你?”
“我和你又不是偷情,来看我还要借她掩护吗?”
“你为什么总是提到‘偷情’,你要喜欢这样的人设剧情,我倒也可以配合。”
“我正经点吧!”裴相宜看着盛邵钦,提醒说:“乔静昀并不是善类。”
“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和她联姻?”
“你担心我啊?”
裴相宜脸一热,挪开视线:“我才不担心你。”
“对,不要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盛邵钦的大掌轻轻抚了一下裴相宜的额角,“我今晚要出国,魏晋会留在国内,你有事还是找他。”
他说完就走了。
裴相宜站在垂落的暮色里,看着他的肩线割开黑暗,越走越远。
她不知道,他还要走多久,才能碰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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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静昀退赛后,整个节目组的气氛都变得和谐了。
裴相宜录制节目也舒心了许多,她和金穗穗成了不错的朋友,两人都很努力,每天一起练舞,大方地指点彼此的不足,看到对方进步谁都不会眼红,只会真心为彼此感到高兴。
原以为工作顺利日子就能平顺一段时间,可没几天,裴相宜家里又忽然出事了。
周六,裴相宜刚录完一期节目,就接到了妹妹裴胜男的电话。
“姐姐,你快回家!”电话里,裴胜男的声音都在抖,“那个人……他找来了!”
“哪个人?”
“裴大刚!”
裴大刚!
裴相宜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可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的本能反应也是和妹妹一样的恐惧。
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出走的这十几年,心底的伤并未痊愈,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是一根刺,一直扎在她记忆最脆弱的缝隙里。
裴大刚是裴相宜的父亲。
一个出生在贫困山区中,把性别当罪状、在拳头里立规矩的男人。
当年,杜秀秀在生下第一个女儿没多久后,就被重男轻女的裴大刚强迫着又怀上了二胎,只可惜,第二胎仍然是个女儿。
裴大刚笃信女儿是赔钱货,在两个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对她们拳脚相向,杜秀秀为了保护女儿们,曾多次举起家里的菜刀,想要砍死这个恶魔,但最终都被乡邻阻止。
后来裴相宜渐渐长大,展现出惊人的舞蹈天赋,杜秀秀眼见老天追着给女儿喂饭,不想让女儿就此埋没于大山,就悄悄把自己压碎了做碗,她背着裴大刚打两份零工省吃俭用,每周一次送裴相宜去镇上学跳舞。
这件事情被裴大刚知道后,母女俩又换来一顿毒打。
那次被打后,裴相宜和杜秀秀十天下不了床走路。
她们都想逃离这个恶魔,只可惜,在那座什么都很落后的大山里,没有人能给势单力薄的母女三人指一条明路。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陆夫人肖芸芝来做公益的那天。
肖芸芝发现了裴相宜的跳舞天赋,说要收养她,亲自教她跳舞,杜秀秀非常高兴,可是,裴大刚却坚决不同意肖芸芝带走裴相宜,因为,他还指望着裴相宜过了十八岁嫁人给他换彩礼。
裴大刚不仅赶走了肖芸芝,还将她们母女又痛打了一顿,警告她们心思别太活,安分一点。
那天,向来坚强的杜秀秀抱着裴相宜哭了很久。
她回想自己三十几年的人生,贫瘠的不如一页纸,她实在不愿女儿们困在大山里,再过一遍和她一样没有自我的悲惨人生,她下定决心,要带着两个女儿出逃,去见更大的世界,去改变孩子们的命运。
接下来的那一个多礼拜,杜秀秀每天都去镇上,把每一班车的时间都摸得透透的,最后,她计算出一个绝佳的出逃时间。
杜秀秀成功了。
在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杜秀秀带着两个女儿,一路颠簸,终于在天亮时,逃出了大山,但她丝毫不敢闭眼,带着女儿们继续坐车赶路,直到,她们踏进海城地界。
这一晃,过去十多年。
裴相宜刚到海城的时候,还会夜夜做噩梦,梦到裴大刚忽然出现,把她们母女三人抓回大山里,梦到裴大刚打她们,打得鼻青脸肿、手断腿折……
她花了好几年,才将这个名字这个人带来的阴影一点点抹淡,没想到,他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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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相宜赶到北巷的时候,裴大刚正蹲在杜建忠的建材店门口,拿着高音喇叭喊:“建材老板杜建忠不要脸,抢占我老婆!建材老板杜建忠不要脸,抢占我老婆!”
周围的街坊邻居,被喇叭的声音吸引,全都站在边上看热闹。
杜建忠的建材店大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人。
裴相宜一个箭步冲过去,夺下高音喇叭砸在地上。
“你喊什么?你还要脸不要脸?谁是你老婆?你早就没有老婆了!”
裴大刚盯着裴相宜的脸半晌,慢悠悠站起来:“你是招弟?”
裴相宜对“裴招弟”这个名字深恶痛绝,尤其,是从裴大刚的嘴里喊出来。
“你闭嘴,裴招弟已经死了!”
“哦,对,你现在是裴相宜,大网红裴相宜!”裴大刚捡起地上的高音喇叭,又喊起来,“大网红裴相宜发财了不赡养亲生父亲,她不守孝道,她就是个不孝女!”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举起手机开始拍照。
裴相宜正思索该怎么应对,杜建忠带着两个警察赶来了。
“警察同志,就是这个人。”杜建忠指着裴大刚,愤愤道:“他从上午开始就来我这里捣乱,耽误我生意!”
两个警察走到裴大刚面前,开始劝诫他不要滋事,裴大刚倒也听劝,警察一说,他拎着高音喇叭就走。
不过,他边走边回头朝杜建忠和裴相宜微笑:“奸夫和招弟,你们等着哦,我还会再来的!”
那笑意比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还阴森。
裴相宜心头止不住发憷。
送走两个警察后,杜建忠拉着裴相宜走进建材店,上了二楼。
建材店二楼,杜秀秀和裴胜男正站在窗口,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妈。”裴相宜走到杜秀秀身边,一把握住杜秀秀的手,如她所料,杜秀秀的手冰冰凉,“你不要怕,他已经走了。”
“走了还会再回来的,这人就像是牛皮糖,我们一旦被他找到,就再也甩不掉他了。”杜秀秀捂着发疼的胸口,看向杜建忠,眼神愧疚,“建忠,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连累你被街坊邻居笑话,我看我还是搬走吧,我等下就搬,下次他要是再找来,你就说你和我没有瓜葛。”
“搬走干什么?我还怕这个无赖不成!”杜建忠一脸坚决,“我不会和你分开的,他就算在我这里再闹上十年百年,我也不会和你分开的!谁爱说去说,谁爱笑去笑,我一把年纪还在乎这些吗?”
“可是……可是当年我逃得急,的确没有和他办离婚手续。”裴大刚家暴的那几年,杜秀秀其实提过离婚,但在那座大山里,离婚比登天还难。
“你们已经分居十几年,可以诉讼离婚,单方面解除婚姻。”
“我只怕离婚都没有用,他既然有本事找到海城来,肯定不会空着手只带着离婚证离开,你的建材店已经被我影响了,我怕他的事情还会影响到小亮。”
杜秀秀口中的小亮是杜建忠的独子杜正亮,在海城政府上班,仕途坦荡且光明,是杜建忠的骄傲。
“我可不怕被他影响!”
楼梯口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
众人转头,看到杜正亮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小亮,你怎么回来了?”杜建忠问。
“隔壁周阿姨给我打电话的,说有个无赖来你店里闹事,让我赶紧回来看看。”杜正亮放下手里的公文包,走到杜秀秀面前,“秀姨,你不要怕,这种人根本连我单位的大门都进不了,他怎么可能影响我呢。”
“小亮,我不想连累你和你爸,我还是搬走最好。”
“我同意你去外面暂避风头,但我不同意你和我爸分开。秀姨,你肯定猜不到,我知道你和我爸在一起的那天有多开心。”
杜正亮的母亲走得早,父亲杜建忠为了赚钱养他,二十多年来每天早出晚归的,杜正亮从小就生活在孤独中,直到杜秀秀租住进他们家。
那时候杜秀秀虽然自己生活条件也很艰苦,但每次看到杜正亮一个人在家里点外卖,就会把他喊过去,给他和裴胜男做饭,桌上一个荤菜,她总是自己舍不得吃,平分给他和裴胜男。
有次杜正亮发烧生病,杜建忠不在家,也是杜秀秀背着他一路奔到诊所,守着他打点滴,直到杜建忠回来。
在杜正亮心里,杜秀秀就是他的另一个母亲。
“秀姨,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该风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