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入住长春宫的事,在六宫之中并未引起多少注目。
毕竟明面上就是皇后新挑了个宫女在身边使唤,并不值得别人如何注意;
二来富察琅嬅也确实没打算将魏嬿婉正式引见给各宫嫔妃,在她看来,嬿婉出身比宫里的这些人都好,她将来是要做她弟媳、富察家主母的,身份尊贵。
如今名分未定,若见了那些妃嫔,少不得要自称“奴婢”行礼,她可舍不得让未来弟媳受这份委屈。
第一个注意到魏嬿婉的是弘历,是因为他有一天处理完折子,忽然想起已有些日子未曾踏足长春宫。
而皇后也未曾如从前那般,常遣人送些亲手炖的汤水点心去养心殿。
心中难得生出一丝愧疚,又或许是皇帝多疑的通病隐隐发作——
皇后近来未免太过安静了些。他便摆摆手,没让御辇跟着,只带了两个心腹太监,信步往长春宫走去。
到了长春宫门外,他抬手制止了正要通传的宫人,示意他们噤声。
自己则缓步走到正殿窗下,想听听皇后在干什么。
殿内传来璟瑟清脆又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魏姐姐,你懂得真多!昨日太傅考校《论语》里‘君子务本’那一章,我把你说的那个‘农夫种树先固根’的故事讲给他听,他捋着胡子直点头,连说了三个‘善’!还夸我近来进益大呢。”
弘历眉梢微挑。璟瑟口中的“太傅”他知道,很是古板严谨的人。
紧接着是富察琅嬅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笑意:“你这孩子,倒是让嬿婉把你给收服了。不过,”
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的嗔怪,“你该叫她‘姑姑’才是,叫‘姐姐’岂不是差辈了?”
“我才不要,”璟瑟的声音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憨,“魏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叫‘姑姑’都叫老了!皇额娘,我们就各论各的呗!”
弘历在窗外听得有些讶异。
璟瑟在皇后面前向来是听话懂事的,少有这般直接反驳、还带着撒娇耍赖的时候。
这“魏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璟瑟如此亲近,甚至敢在皇后面前“讨价还价”?
然后,他便听到了那个声音。
清凌凌的,像山涧溪流敲击玉石,又带着一种独特的、难以言喻的韵致,明明是少女的嗓音,却莫名有种勾人的穿透力:
“无妨的,娘娘。就让璟瑟叫我‘姐姐’吧。我还这般年轻,可不想早早做了长辈。”
这声音……弘历心头莫名一动。
他首先抓住的是那句“长辈”。
璟瑟的长辈?
难道皇后近来闭门不出,是在暗中物色新人,打算推荐给他?
可这女子说话的语气……也太过随意了些。
不仅直接应承了公主“各论各”的荒唐提议,还那般自然地直呼公主名讳“璟瑟”,言语间甚至带着点玩笑般的骄矜——
什么叫“不想早早做了长辈”?
她和皇后,究竟是什么关系?能如此自在地待在长春宫内室,说话还这般不拘礼?
好奇心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在弘历心中悄然滋生。他不再停留于窗外,抬手示意太监通传。
“皇上驾到——”
殿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弘历整了整衣袖,迈步踏入长春宫正殿。
午膳尚未撤下,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饭菜香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皇后和璟瑟他自然熟悉,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首先落在了那个陌生的身影上。
是个小姑娘。
这是弘历的第一印象。
身量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少女特有的纤细,眉眼间稚气未脱。可也仅仅是一眼,他便不得不承认——即便以他阅尽美色的眼光来看,这姑娘的容貌也实在太过出挑。
肌肤莹润胜雪,眉目如画,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虽年纪尚小,五官还未完全绽开,却已能窥见未来倾国倾城的天人之姿。
只是……太小了,还是个孩子模样。
他素来更偏爱成熟妩媚、解风情的女子,这般青涩的少女,美则美矣,却非他所好。
他甚至还颇为“体贴”地自忖:皇后若真是这个意思,朕倒不好直接拂了她的美意。
先收在宫里养着,过几年再说也罢。
念头刚转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魏嬿婉的衣着上。
她穿的确实是宫女的制式——浅绿色旗袍,样式简单。可那衣料……
弘历对后宫用度何等熟悉,一眼便认出那是江宁织造今年新贡的“雨过天青”软烟罗。
这料子数量稀少,色泽独特,触感柔滑如无物,上月他才刚赏了高曦月两匹,连皇后这里也只得了三匹。
一个“宫女”,竟用这种衣料?
再看她头上,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头,却簪着一支极其精巧的珍珠点翠蝴蝶簪,蝴蝶翅膀薄如蝉翼,颤巍巍地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耳畔一对米珠耳坠垂坠着。
这哪里像个宫女?可偏偏又穿着宫女的衣裳,还堂而皇之地与皇后、公主同桌用膳?
屋内众人已起身拜见。
魏嬿婉倒没“特立独行”,随着皇后和璟瑟一同屈膝行礼,姿态标准,低眉顺目,看不出丝毫异样。
“都平身吧。”弘历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在魏嬿婉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向富察琅嬅,语气温和,“皇后今日这里倒是热闹。这位是……?”
他故意停顿,给皇后留出接话介绍的空档。
心中暗忖:且看皇后如何说。
不料,璟瑟先一步蹭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仰着小脸,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炫耀和亲近:“皇阿玛,魏姐姐是儿臣的舅妈呀!”
舅……妈?
弘历脑子微微一滞,几乎没反应过来。他看看璟瑟,又看看那个“宫女”,再看向皇后,一时竟有些语塞。
舅妈?
那就是……富察傅恒的妻子?
可他分明记得,傅恒那小子才十四,并未成亲,也未曾听说富察家定了哪门亲事。
况且,若真是傅恒未过门的妻子,那怎么会出现在后宫?还穿着……宫女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