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春意正浓。
魏嬿婉与傅恒并肩而行,少女身姿轻盈,少年挺拔英武,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傅恒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魏嬿婉侧目微嗔,嘴角却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阳光透过扶疏的花木,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远远望去,竟似一幅天然的青春画卷,和谐得不容旁人插入。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太湖石假山后的一双眼睛里。
假山旁站着一位贵人打扮的女子,身着淡青色绣缠枝莲纹的旗袍,外罩玉色坎肩,发髻简单,只簪着两支素银簪子并几朵绒花。
她容貌清秀温婉,眉目间天然一段怯弱愁绪,此刻却微微蹙着眉,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处那个浅碧色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她忽然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不确定,却又隐隐有种自己深信不疑的意味:“你看那个宫女……是不是很像姐姐?”
那个伺候在贵人身边的人心头一跳,顺着主子的目光仔细望去。
那宫女身量未足,但侧影窈窕,行走间自有一种风姿。
可要说像“姐姐”……小主是不是思念太过,魔怔了?远处那少女,容貌分明更为娇艳明丽,虽然看不太真切,但通身那股鲜活甚至骄矜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几分,与你“姐姐”的“沉稳”全然不同啊!
宫女很想说一句你是不是瞎,但是宫女不敢。
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奴婢没太看出来。那宫女看着年纪尚小,还未完全长开呢。小主,您是不是……思念过甚,一时看晃了眼?”
“怎么会?”
那女子轻轻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魏嬿婉身上,语气里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我怎么会看错姐姐的容貌风仪?那背影,那侧脸的轮廓……分明是像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却又透着清晰的忧虑,“谁知道……皇上若是见了她,会不会因为那张脸,就让她……攀上枝头。”
宫女听得心里直发紧,又有些无奈。
她很想摇醒自己的主子:您没看见那宫女身边还跟着一位英挺的少年郎吗?两人分明是熟识,姿态亲近,怎么看都像是……郎情妾意。皇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可她不敢直说,主子的心思有时候钻了牛角尖,是听不进劝的。
这时,只听那女子吩咐道:“叶心,你去打听一下,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宫伺候的。仔细些,莫要声张。”
“是。”叶心只得垂首应下,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只能领命。
叶心办事还算利落,不过两三日,便寻了由头,从相熟的小太监口中套出了那日御花园惊鸿一瞥的宫女来历。
这日午后,海兰带着叶心在御花园附近的宫道上慢慢走着,心思有些飘忽。
忽然,叶心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小主,您看那边……”
海兰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魏嬿婉正带着一个端着食盒的小宫女,款款向这边走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藕荷色云纹旗袍,料子光华流转,发间一支点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即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份远超寻常宫女的精致与骄矜。
再看她行走的方向,分明是朝着养心殿去的。
海兰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果然!一个长春宫的宫女,打扮得如此招摇,还往养心殿方向去,其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迎着魏嬿婉走了过去。叶心在后面看得心惊,想劝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两拨人在宫道中间狭路相逢。
魏嬿婉身后端着食盒的小宫女见是海贵人,连忙屈膝行礼:“海贵人安。”
魏嬿婉脚步未停,只略略扫了海兰一眼,也依着规矩微微屈膝,算是见礼。
她动作标准,挑不出错处,可那神情里,却并无多少恭敬之意。
海兰站定了,就那么看着魏嬿婉屈膝,却不叫起。宫道寂静,气氛陡然凝滞。
魏嬿婉身后的小宫女心中叫苦不迭。
她是被调来伺候这位“魏姑娘”的,长春宫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名义上的“大宫女”实则就是长春宫的第二个主子。
就连素练姑姑都亲自伺候着,吃穿用度那是照着皇后看齐的。
这海贵人明显是来找茬的,若让魏姑娘在这里受累的,回头皇后娘娘问起来,或是魏姑娘自己发作起来,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小宫女正急得额头冒汗,琢磨着怎么开口圆场,却见身前的魏嬿婉已径自站直了身子。
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滞涩。
魏嬿婉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海兰,那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礼节性的平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与冰冷。
她心中冷笑: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刚入宫懒得理会你,倒自己撞上来了。
海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眼神看得一愣,随即蹙紧了眉头。
叶心见主子受慢待,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尖声道:“大胆!主子还没发话让你起来,谁准你擅自起身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叶心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魏嬿婉收回手,姿态优雅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擦了擦指尖,仿佛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
她眼皮都未抬,声音冷傲:“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看你主子这身寒酸打扮,怕不是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破落户,也敢到我面前来装主子相?”
“你……你敢打我?!”叶心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
魏嬿婉不屑地看了一眼海兰,然后对着叶心又是一巴掌,“我就敢了,你敢还手吗?”
叶心又惊又怒,却慑于魏嬿婉的气势,不敢还手。
魏嬿婉身后的小宫女见状,也豁出去了,跟着直起身,梗着脖子道:“我们是长春宫的宫女!海贵人,您虽是主子,可我们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您这般无故为难,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吗?”
海兰被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脸色发白,胸口起伏。她指着魏嬿婉,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抖:
“好,好一个长春宫的宫女!本宫是皇上亲封的海贵人!叶心不能打你,本宫总能教训你这不懂规矩的奴才吧!”
说着,她扬起手,便要朝魏嬿婉脸上扇去。
魏嬿婉眼中寒光一闪,非但不退,反而上前半步,一把抓住了海兰挥来的手腕!
她看着纤细,手上力气却不小,捏得海兰腕骨生疼。紧接着,魏嬿婉顺势向前一推——
海兰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去,若不是叶心眼疾手快扶住,险些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
恰在此时,宫道另一头拐角处,一个华服身影似乎正要经过,见到这边动静,脚步明显一顿,似有退缩回避之意。
魏嬿婉眼尖,立刻看出来是谁了,直接道:“慧贵妃,奴婢不敢打海贵人。您身为贵妃想必是有权的吧,海贵人无辜找奴婢麻烦,奴婢觉得需要慧贵妃做主。”
她下巴微扬,姿态骄矜,哪里是“求做主”,这就是理所应当的叫高曦月来出面惩治海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