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曦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她眨了眨眼,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工部尚书……魏清泰……是,官居一品,确实是阿玛的上峰。
这魏嬿婉不止是富察家未过门的儿媳,她阿玛还在她阿玛手下当差?
这……这配置是不是有点不对?以后若论起来,谁该听谁的?
她还没完全理清种子关系,另一个念头又窜了上来:这魏嬿婉,为何要特意说这个?是在提醒她身份?
一股被冒犯的恼意顿时涌上心头她好歹是贵妃,一个臣女,即便未来是富察家的媳妇,此刻也不过是个“宫女”,怎敢如此说话?
可这股怒气还没来得及升腾,高曦月眼角余光便瞥见了富察琅嬅脸上那平淡却自然的笑容,仿佛魏嬿婉说出的话再正常不过。
皇后娘娘显然是完全纵容,甚至默许这种态度的。
高曦月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噗”地一下浇熄了,然后怂怂地鼓起脸颊,算了自己劝自己本宫大量,不愿和她计较。
量她也不敢指使自己阿玛给她阿玛穿小鞋。
于是,高曦月嘴角有些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对着魏嬿婉点了点头,“魏姑娘……好。”那笑容里有种强压的别扭。
魏嬿婉则坦然受了她这一声招呼,微微颔首,便不再看她,转头又去研究那些首饰花样了,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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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嬿婉入宫已过几日,傅恒因连日当值,一直未能得空来见她,心中思念如藤蔓缠绕,更担忧她初入宫闱,性子又傲,难免有人给她气受。
这日好不容易轮休,连常服都未及换,便径直往长春宫来了。
素练正巧在廊下低声吩咐几个小宫女办事,一抬头看见傅恒步履匆匆而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少爷安好。是来给娘娘请安的吗?娘娘正在内殿小憩……”
“我来找嬿婉。”傅恒直接截断了她的话,眉宇间带着明显的急切,“她这几日可好?可还习惯?”
素练心下明了,“魏姑娘一切都好,就住在东侧的偏殿。您放心,娘娘特意吩咐了奴婢要好生照顾魏姑娘,奴婢自是一切以魏姑娘的舒心为重,不敢有半分怠慢的。”
她顿了顿,“奴婢这就替您通传一声。”
说罢,引着傅恒走到偏殿门前。
素练立在门外,声音放得轻缓:“魏姑娘,富察少爷来看您了,您方便吗?”
里面很快传来魏嬿婉清凌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让他进来吧。”
傅恒闻言,哪里还顾得上素练,立刻大步迈进殿内。
殿内熏着淡淡的鹅梨帐中香,陈设清雅。
他循着声音走向西面的碧纱橱隔断,撩开珠帘,便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正立在紫檀木书案前,微微俯身,执笔写着什么。
他放轻脚步走近,低头看去。
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竟是笔走龙蛇的狂草,字迹飞扬跋扈,力透纸背,全然不似一个十三岁闺阁少女的手笔。
他知嬿婉喜好书法,尤爱临摹名家碑帖,偏爱这般奔放不羁的字体。
感觉这个喜好和年轻的姑娘不搭,有所存疑,但这是她所爱,他尊重便是。
“嬿婉,”他出声唤道,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我们好久不见了。”
魏嬿婉这才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眸瞥了他一眼,带着点没好气的意味:“入宫前不是刚见过吗?如今不过才五六日。”
傅恒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微软,笑容更深,凑近了些,低声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我们这都多少个‘秋’没见了?”
看着他这副在自己面前全然放下贵公子架子的“油嘴滑舌”模样,魏嬿婉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但面上仍是那副骄矜神色:“少贫嘴。你今日是不当值,还是私自溜出来的?”
“自然是正当轮休。”傅恒忙道,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流连,满是关切,“你在宫里这几日如何?可有人给你委屈受?若有不痛快,定要告诉我。”
魏嬿婉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的红木雕花面盆架前,就着盆中清水净手,随意道:“没有,挺好的。姐姐对我也好。”
听到她也称呼皇后为“姐姐”,傅恒心中更是愉悦,笑道:“姐姐最是疼我,见嬿婉你这般品貌,必然也是疼你的。”
魏嬿婉接过他殷勤递上的干爽棉巾,擦着手,斜睨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娇蛮:“知道了,我是托了你的光。谢谢你啊,傅恒少爷!”
她擦干手,将棉巾丢回架上,正色道:“整日闷在屋里也无聊。我们出去逛逛吧?前几日听慧贵妃提起,御花园里如今的花开得正好,我还没去看过呢。”
傅恒自然无有不允,连忙点头:“好。你这些日子都只在长春宫里待着吗?定是闷坏了。怪我,该早些来看你。”
他满是心疼,“往后你若是无聊,便多带几个人,自己出去逛逛散心,姐姐定然不会怪罪的。”
魏嬿婉轻哼一声,下巴微扬:“我是那种怕事不敢出门的人?”
“我是之前让内务府定制的衣裳还没送到,没有合意的衣服穿出去。难道真要我就穿寻常的宫女服出去呀?”
傅恒想着宫女的棉布衣裳,料子寻常,颜色沉闷,想象着嬿婉穿上它们的样子。
他的嬿婉,合该用名贵的云锦杭绸,穿最时兴的颜色,戴最精巧璀璨的首饰,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当然不能让你穿那些。”他立场很是明确,“你哪受得了这种粗布衣衫的磨蹭?往后我定时常在京中寻觅最好的绫罗绸缎、最新的首饰花样给你送来,断不会让你在吃穿用度上受半点委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姐姐那里,你也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便是。她既疼你,必会为你周全。”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少女姣好的侧脸上。
魏嬿婉听着他这番话,虽未再说什么,但那双清澈眸子里,满是冰雪消融的笑意。
“那便走吧。”她转身,率先向殿外走去,“带我去看看御花园的春色。”
傅恒连忙跟上,眼中是满满的、只为她一人绽放的温柔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