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曦月本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能言善辩之人,昨日之事她本就有些心虚后怕,此刻被白蕊姬这么一挤兑,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又急又恼,脱口道:“你胡说什么!这关本宫什么事?明明是……”
“好了。”
富察琅嬅直接打断了她们的机锋,她不愿让这些人来攀扯魏嬿婉。
接着缓缓道:“昨日之事,本宫已向皇上回明。皇上圣裁,自有公断。既然皇上都未置一词,你们便不必在此多加议论、攀扯不休了。难不成,你们还能比皇上更权威、更公正?”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搬出皇帝,便是最重的砝码。
再无人敢就此事多言半句,连白蕊姬也讪讪地闭了嘴,只是眼中仍有些不以为然。
富察琅嬅见震慑住了众人,也不欲多留,略略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便以“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跪安吧”为由,结束了今日的请安。
众嫔妃依序行礼退出。
金玉妍原本还想寻个机会,私下向高曦月打听打听昨日更具体的细节,尤其是那个魏嬿婉究竟是何模样性情。
可她刚走到高曦月身侧,还未开口,高曦月便想起方才正是金玉妍先开了那个头,才引得白蕊姬等人出言讥讽。
心中顿生不悦与迁怒,于是,她只冷淡地瞥了金玉妍一眼,就扶着茉心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金玉妍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海兰在延禧宫将养了几日,脸上的肿胀淤青虽未完全消退,膝盖虽然有刺痛,但已经能勉强下地行走。
她能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趁着午后宫人懈怠的时辰,避开旁人视线,强忍着不适,一瘸一拐地悄悄来到了冷宫外。
冷宫门扉紧闭,朱漆斑驳,透着一股子死寂的寒意。
海兰靠在冰冷的门上,未语泪先流,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鼻音,透过门缝低低地传进去:“姐姐……姐姐……”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口另一侧昏暗的光线里。
正是被幽禁于此的乌拉那拉·如懿。
她穿着半旧不新的灰色旗装,头发简单地挽着,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与清冷。
但当她看向窗口外的海兰时,那双眼睛努力地迸发出一点“温暖”和“力量”。
“海兰?你怎么来了?你的脸……”
如懿的声音透过小小的窗口传出来,并不柔和,反而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好好说话,又像是刻意压着嗓子,带着一种与她年纪不甚相符的、略显老旧的滞涩感,却又努力想表现出关怀。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海兰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断断续续地将这几日的遭遇诉说了一遍,重点控诉了慧贵妃的欺辱和皇后的纵容,尤其是那个叫魏嬿婉的宫女如何嚣张跋扈、如何当众掌掴羞辱她。
如懿静静地听着,隔着一扇厚重的宫门和一个小小的窗口,她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等海兰说完,她才缓缓开口,“海兰,别哭。你要坚强些。她们越是欺辱你,你越不能倒下。你若倒了,岂非正合了那些人的意?在这宫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这话说得坚定,却透着一种惯常的、带着清高意味的说教感。
海兰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仿佛汲取了无尽的力量:“姐姐说得对,我一定坚强,绝不让她们看笑话!”
她随即又急切地补充道,“姐姐,你不知道,那个魏嬿婉,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妖娆娆的,还总往养心殿那边跑,其心可诛!这一定是皇后安排的,想用美色固宠!”
如懿在窗口后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自以为洞悉一切的“悲伤”与“失望”:
“皇后她……总是这般。眼里心里,只有权力,只有算计,何曾真正在意过皇上的感受?
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固宠、去争权,我真为皇上感到悲哀。他的妻子,爱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带来的荣华与权柄。”
这话正说到了海兰心坎里,她立刻附和,语气充满了对如懿的崇拜与“心疼”:
“这后宫之中,只有姐姐才是真心实意爱着皇上的人!可惜皇上他……他竟误会了姐姐,还将姐姐关在这冷宫之中……” 她说着,又替如懿委屈起来。
如懿却微微摇头,微微扬起下巴,带着那种特有的自信的神情。
如懿的声音刻意放柔了些,却因嗓子本身的沙哑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不,海兰,你不懂。皇上……皇上他也有他的不得已。我相信,他此刻定也如同我思念他一般,思念着我。我们之间,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情谊。”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某种至高无上的情感,然后吟咏,“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皇上心里有我。”
念到最后她撅着嘴,仿佛沉浸在巨大的、自我感动的悲伤与甜蜜交织的回忆里。
海兰听得心神激荡,又是感动又是酸楚。
是啊,姐姐和皇上是青梅竹马,有着旁人无法插足的深情厚谊,都怪那些小人作祟!
她立刻将对如懿和皇帝感情的无限信任,转化成了对“小人”的更深刻憎恨。
随即,她又想起了魏嬿婉那张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姐姐,有件事……我瞧着那个魏嬿婉,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眉眼轮廓,隐约有几分与姐姐相似……我担心,皇上若是见了她那张脸,会不会……”
如懿在门后似乎怔了怔,随即,“原来如此……皇后她,为了固宠,竟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特地找了这么个人……当真是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
她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笃定的清高,“不过,海兰,你不用担心。皮相而已,岂能替代真心?皇上不会那样的。我与皇上的情分,岂是区区一张相似的脸能动摇的?”
她说得极其自信,仿佛早已洞悉了皇帝的心,稳操胜券。
海兰看着窗口后那张模糊却写满自信的脸,心中稍安,虽然仍有些不安,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怕伤了姐姐的心。
她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连忙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一个蓝布包裹,费力地从小窗口塞了进去。
“姐姐,这是我最近攒下的一点月钱,还有一些省下的布料、针线,还有……我听说冷宫潮湿,特意寻来的专治风湿的药膏。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该用的要用。”
如懿在那边似乎推拒了一下,但在海兰再三的、带着哭音的恳求下,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了那个包裹,声音里带着感动:“海兰,难为你了……自己这般境况,还惦记着我。”
“姐姐说的哪里话。”海兰抹了抹眼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低声道,“姐姐保重,我下次寻到机会再来看你。”
“你自己也要当心。”如懿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海兰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宫门和小小的窗口,这才拖着依旧疼痛的腿,一步一回头,慢慢地离开了这片荒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