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如懿将几方新绣好的帕子交给在冷宫当值、私下受命照应她的侍卫凌云彻,托他设法带出宫去换些银钱。
凌云彻接过那还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帕子,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如懿微凉的指尖,心中微微一悸,迅速收回手,耳根有些发热。
他不敢多看如懿的眼睛,只低声道:“娴主儿放心,奴才定会办妥。”
如懿并未立刻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特有的、略显沙哑的滞涩感,“这几日,辛苦你了。也多亏有你照应着,这冷宫的日子,才不算太难熬。”
“娴主儿言重了,这是奴才的本分。”凌云彻连忙道,他见她眉宇间似有忧色,不由关切地问:“娴主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如懿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缓声道:“是海贵人……前几日受了委屈,被一个叫魏嬿婉的宫女当众掌掴,伤得不轻。”
“魏嬿婉?”
凌云彻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脑海中迅速翻出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
许多年前,他家隔壁似乎住过一户魏姓人家,那家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名字好像……就叫嬿婉?后来那家人搬走了,再未有音讯。
难道……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娴主儿,奴才……奴才小时候的邻居家,似乎就有个叫魏嬿婉的女孩儿。会不会……”
“哦?”如懿闻言,抬起眼,目光落在凌云彻脸上,“你从小就认识?这么说来,你们或许……算是青梅竹马?”
她的语气很平缓,却让凌云彻心头一跳。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他脸上有些发热,连忙摆手,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追忆与不确定:“娴主儿抬举了。那时候都还小,不过是邻居家的玩伴罢了。后来她家搬走,再无联系,如今……怕是连认都不认得奴才了,哪敢称什么青梅竹马。”
他嘴上否认,神情间却流露出一种“或许可以算是”的微妙认同,仿佛被如懿这个词勾起了心底某种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仔细琢磨过的情愫。
如懿将他这细微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凌云彻,少年的情谊,最是纯真难忘,也最是不同。那个魏嬿婉……若她不是个一心攀附权贵、忘却故旧的人,便不会不认你。况且,”
她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对凌云彻的“看重”与“期许”,“你如今是宫里的侍卫,年轻有为,脚踏实地。等我日后……出了这冷宫,定不会忘了你的忠心,自当提拔你。你的前途,无可限量。”
这番话,如同带着魔力的暖流,缓缓注入凌云彻的心中。既肯定了他与“魏嬿婉”可能存在的“特殊”关系,又为他描绘了一个光明的未来,更隐隐将“认不认他”与“是否攀龙附凤”挂上了钩。
——是啊,娴主儿说得对。嬿婉……她怎么会不认得自己呢?
若真不认,那定然是变了,是被这宫里的富贵迷了眼,瞧不起他这个儿时的玩伴了。
一股混合着旧日情愫、被认可的激动以及某种“挽救迷途故人”的责任感,涌上他的心头。
“娴主儿……”他声音有些激动,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您放心!奴才……奴才这就去寻机会找嬿婉说说!她定是刚入宫,不懂规矩,被人迷惑利用了,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奴才一定好好劝她,让她去给海贵人赔罪!”
如懿看着他这副义愤填膺、仿佛肩负重任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清冷中带着关切的神情:
“你有这份心,便好。这宫中人心险恶,处处是陷阱。你要好好教那个魏嬿婉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该走的路,什么人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千万别被一时的虚华富贵,迷了眼,丢了本心。”
“是!奴才明白!”凌云彻重重地点头,只觉得娴主儿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嬿婉好,所以自己一定要让嬿婉“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他小心翼翼地将如懿交给他的绣品收好,大步离开了冷宫范围。
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心中充满了某种使命感和即将与“故人”重逢的复杂期待。
入夏后的紫禁城,白日里阳光灼人,唯有傍晚时分,暑气稍退,才有几分凉爽。
这日傍晚,魏嬿婉与傅恒在一条相对僻静的甬道上缓缓散步,说着闲话。
魏嬿婉穿着一身新制的雨过天青色薄纱旗袍,鬓边簪着傅恒新送的珍珠簪子,身姿轻盈,容色照人。
傅恒则是一身御前侍卫的常服,身姿挺拔,陪在她身侧,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柔。
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忽然,前方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直直地朝着他们走来,几乎要撞上。
傅恒反应快,伸手将魏嬿婉往自己身边轻轻带了带。
那人影停下,目光先是落在魏嬿婉脸上,怔了一瞬,随即眼中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继而这惊喜又迅速被一种混合着质问、受伤乃至……嫉妒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直勾勾地盯着魏嬿婉,又扫了一眼她身旁器宇轩昂、一看便是御前一等侍卫的傅恒,那眼神,活像自己珍藏的宝贝被人夺走了一般。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和不悦:“嬿婉!这人是谁?你……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魏嬿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熟稔又无礼的质问弄得一愣。她抬眼仔细打量来人——
一身低等侍卫的粗布衣裳,洗得有些发白,身量不算矮,却十分瘦削,像根没长好的麻秆,脸颊凹陷,眉眼虽能看出些清秀的底子,却被一股穷酸瑟缩之气掩盖了大半。
此刻他脸上那种混合着“占有欲”和“被背叛感”的神情,更是让魏嬿婉打心底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
这谁?敢这么叫她?
魏嬿婉的眉头厌恶地蹙起,“我认识你吗?谁准你直呼我的名字?”
傅恒早已面色沉了下来。
他将魏嬿婉完全护在身后,上前半步,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带着御前侍卫特有的威压,冷冷地扫向凌云彻:“你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
凌云彻被傅恒的气势所慑,又见魏嬿婉那毫不掩饰的陌生与厌弃,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他心中一慌,连忙收敛了神色,但眼中那份“故人相见不相识”的委屈和急切却藏不住。
“我……我是凌云彻啊!嬿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他急急地解释,试图唤起对方的记忆,“我们以前是邻居!就在帽儿胡同!你们家搬走前我们还常在一起玩的!我那时候还帮你赶走过欺负你的野狗,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