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向北大婚过后,日子平淡如水。
李宝珠的表现,完全是完美新妇。
晨昏定省,侍奉婆母,她从不懈怠。
对两位嫂嫂也礼数周全,既不刻意亲近,也不显疏离,分寸拿捏得极好。
更让叶雯意外的是府中庶务。
李宝珠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急着揽权或显摆才干,反而只是安静地跟着刘婶和万管家学习,熟悉府中旧例,偶尔提出一两个细致的建议,让人挑不出错处。
更让她意外的是李宝珠对温向北。
叶雯原以为,新婚燕尔,小夫妻难免缠绵,李宝珠或许会拉着温向北沉溺温柔乡,毕竟温向北对她情意正浓,几乎言听计从。
若她有意,完全能让温向北耽于闺房之乐,渐渐荒废学业。
可事实恰恰相反。
自三朝回门后,李宝珠便像换了个人。
她将温向北的功课看得比什么都重。
每日何时起身,何时读书,何时习字,何时歇息,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温向北若想偷懒多睡片刻,或是读书时走神,她便会温言软语地提醒,语气虽软,可眼神却是一等一的严厉,若是温向北不听话,她则会生气,好几天都不理温向北。
“相公如今虽是解元,但来年春闱才是大考,天下英才汇聚,万不可松懈。”
她常这般对温向北说,又亲自为他整理书案,添灯油,备夜宵,将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让温向北除了埋头苦读,几乎无需为杂事分心。
温向北对她又是爱重,又是信服,果真收起了大半玩心,比婚前更为刻苦。
连温向东和周玉莲见了,都私下感叹,这三弟妹真是贤内助。
叶雯冷眼旁观,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李宝珠这番作态,俨然是将温向北的科举前程,当成了头等大事在经营。
她似乎比温家人更迫切地希望温向北高中进士,甚至……走得更高。
这绝不是一个单纯坠入爱河,只盼着与夫君厮守的新嫁娘会有的心态。
她到底想要什么?
助夫君青云直上,她好妻凭夫贵?
叶雯每每想劝自己她就是个贤妻良母时,她头上那纹丝不动的“0%”又会弹出来提醒她,此女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她只能按捺住探究的心思,依旧将府中大事握在手中,只让李宝珠从旁协助,慢慢观察。
如今,大儿媳周玉莲心思全扑在幼子身上,偶尔抽时间去蜜合坊转转,二儿媳田春花有了自己的羊毛作坊,干劲十足,常往外跑,女儿温向南更是忙,蜜合坊和琉璃坊协理的担子都不轻。
大家各司其职,显得每日在府中,除了打理自己嫁妆铺子便是守着温向北读书的李宝珠,格外“专注”于内宅。
这份专注,很快让承受对象苦不堪言。
温向北白日里在书院已是十分专注书本,回到家,本以为能松快片刻,享受一下新婚的温情,谁知等待他的是比书院先生更严格的“监工”。
李宝珠将他的时间表排得比科举章程还密,几时温书,几时习字,几时作文章,几时休息片刻,都有定规。
稍有懈怠,她便蹙着秀眉,温言软语却不容反驳地提醒:“相公,春闱转瞬即至,此刻松懈,岂不前功尽弃?”
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衣食住行样样妥帖,可却让温向北渐渐感到窒息。
书房成了刑房,书本成了刑具,连带着对回家都生出了几分畏惧。
这天,温向北从书院回来,磨磨蹭蹭走到大门口,看着自家门楣,脚像灌了铅似的。
他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望着街景发呆,能拖一刻是一刻。
刚巧叶雯从外面回来,见儿子垂头丧气地坐在门槛上,不由诧异:“怎么坐在这儿不进去?”
温向北看见母亲,像是看到了救星,开始大倒苦水。
“娘!”他苦着脸,声音都带上了委屈,“儿子……儿子有点不想回家。”
“这是为何?”叶雯在他身边坐下。
“宝珠她……她对我太好了。”
温向北抓了抓头发,一脸矛盾。
“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书房收拾得比贡院号舍还整齐。可是……可是她每日就盯着我读书,我多看会儿窗外她都要过问,我写文章慢了些她便忧心忡忡……”
“娘,我现在看见书本就头皮发麻,回到院里就觉得喘不上气。我知道她是为我好,盼着我高中,可……可我快受不住了。”
他抬起头,眼中是真实的疲惫:“从前没成亲时,我读书也刻苦,但心里是松快的。如今……怎么比坐牢还难受?”
叶雯听着儿子的倾诉,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见自家娘笑,温向北更苦恼了。
“娘,要不然你给宝珠安排点事儿吧,再这样下去,儿子都要疯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好的点子,急忙拉着叶雯的袖子:“对啊娘,你那么忙,不如扔点事给宝珠,这样她就不会只盯着我了。”
叶雯却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别瞎说,宝珠也是为了你好。不过读书是长久的事,张弛需有度。这事娘知道了,你先起来,回家去。娘自会给你想法子,你放心。”
温向北如蒙大赦,却又有些担心:“娘,您别责怪宝珠,她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方法或许急切了些。”
“娘知道了。”叶雯扶他起来,目送儿子一步三回头,视死如归般走进大门,不由得觉得好笑。
温向北踏进院门,穿过回廊,便见餐厅里灯火通明。
李宝珠正厅内等候,家里其他人都有事情忙,她闲人一个,便将这些能自己安排的事安排的十分妥当。
自从她嫁进来之后,家里餐食的搭配愈发讲究,每顿还有她亲自熬的汤。
见温向北回来,李宝珠脸上立刻绽开温柔的笑意,起身迎了上来:“相公回来了?今日在书院可还顺利?”
“还、还好。”温向北有些心虚地避开她关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