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荧光灯在凌晨三点仍刺眼地亮着。
林峰的白大褂袖口沾着淡蓝色试剂渍，那是刚才调试基因编辑仪时溅上的——他盯着操作台上的硅基基因样本，玻璃皿里的透明晶体正随着艾丽娅的呼吸微微发亮，像凝固的星光。
“酶活性检测需要更精准的温控。”艾丽娅的指尖抚过基因编辑仪的金属外壳，触须在耳后轻轻颤动。
作为硅基生命，她的体温比人类低十度，指腹贴上仪器时，金属表面立刻凝出细密的水珠。
林峰注意到她触须尖端的淡紫色正在褪去，这是离星人集中精神时的生理反应。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块硅晶碎片，碎片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那是三天前实验爆炸时崩飞的，当时他蹲在满地玻璃渣里找了半小时，最后在桌脚缝隙里捡到。
此刻它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都能灼人。
“咚咚。”
敲门声惊得李娜手中的移液枪一抖，半滴试剂悬在培养皿上方。
这个刚毕业的实验室助手总把马尾辫扎得死紧，此刻发梢还沾着昨天的琼脂，“张……张博士？”她的声音带着颤音。
门被推开的瞬间，林峰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张博士总在口袋里装着小叶紫檀的手串。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抱着一摞泛黄的文献，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小林昨晚给我发的邮件，说要找能融合硅基碳基的酶。”他把文献往桌上一放，封皮上《极端环境微生物酶学研究》的烫金标题蹭掉了一块，“我在南极冰盖底下的硫还原菌里见过类似结构。”
艾丽娅的触须突然竖成扇形，这是离星人表示兴趣的信号。
“极端环境？”她重复着，“离星的硅基生命也多诞生于辐射带边缘。”
“对。”张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白光，“碳基和硅基虽然结构不同，但在对抗极端环境时，进化出的酶可能有共通的‘桥梁’功能。”他翻开文献，手指点在一张电子显微镜照片上，“比如这种嗜热古菌，能在80c的酸性温泉里存活，它的连接酶有异常灵活的活性位点——可能能同时识别两种碱基对。”
林峰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想起三天前失败的实验：当硅基基因链刚接触人类dNA，就像两块极性相斥的磁铁，“啪”地弹开。
如果张博士说的酶真能当“桥梁”……他抓起笔在实验记录本上狂草，墨水在“x - 连接酶”三个字上晕开一团。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像被按了快进键。
李娜每天只睡三小时，她的实验台永远堆着二十七个培养皿，标签纸被她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得像彩虹；艾丽娅把离星的基因数据库同步到实验室电脑，荧光屏映得她的皮肤泛着幽蓝，她的触须尖总沾着数据终端的静电，微微发卷；张博士守着那台老掉牙的离心机，每次转速变化都要俯下身子听声音，像在听婴儿的心跳。
“第37次实验，样本b - 9。”李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大概又偷偷吃了薄荷糖提神。
培养皿被放进基因编辑仪的瞬间，林峰的手掌心全是汗。
这是他们从黄石公园热泉、马里亚纳海沟、甚至极地冻原采集的第102种微生物，前101次，仪器屏幕上的融合率始终停在0.3%。
“滴——”
警报声让所有人的动作顿住。
林峰的笔“当啷”掉在地上，滚进艾丽娅脚边。
她弯腰去捡，触须扫过仪器屏幕，突然僵住。
“林峰。”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凑过去，屏幕上的绿色进度条正缓缓爬升：17%……34%……59%……最终停在72.1%。
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下方的注释：“基因表达稳定性98.7%。”
“成功了？”李娜的移液枪“啪”地砸在桌上，试剂溅在她刚写满数据的记录本上，蓝墨水晕开成朵花。
张博士的手串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响，他抓过旁边的计算器按了三遍，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撞在实验室的玻璃器皿上，震得试管架嗡嗡作响。
艾丽娅的触须完全舒展开，在头顶形成淡紫色的伞盖——这是离星人表达喜悦的最高形式。
她转身看向林峰，硅晶纹路从手腕爬上他的手背，像藤蔓在晨光里抽芽。
“我们的‘身份标记’可以融入了。”她轻声说，声音里裹着碎冰般的清凉，却让林峰的眼眶发热。
“叮——”
实验室门的电子锁突然发出蜂鸣。
阿明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像团模糊的阴影。
他没穿平时那身笔挺的白大褂，衬衫领口敞着，领带歪在锁骨处，平时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翘着几缕，显然是从人工智能实验室一路跑过来的。
“林峰。”他推开门，声音发哑。
林峰注意到他右手攥着个U盘，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我需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的培养皿，扫过艾丽娅头顶的紫色伞盖，最后落在林峰胸前的实验牌上——那上面还沾着李娜溅的试剂，“关于x - 连接酶……”
林峰刚要开口，艾丽娅的触须突然轻轻抖了抖。
她的硅晶纹路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流转得更快了，像在绘制某种预警的符号。
“阿明。”林峰松开艾丽娅的手，把实验记录本推过去，“你来得正好。我们刚找到能稳定连接两种基因的酶，它叫x - 连接酶。”他的声音很稳，可心跳却快得像要跳出胸腔——阿明眼底的阴影，比三天前直升机逼近时更浓。
阿明的拇指反复摩挲着U盘边缘，金属外壳被磨得发亮。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说：“给我半小时。”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实验台上的硅晶碎屑。
实验室的挂钟敲响四点。
林峰看着阿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时撞翻了李娜的咖啡杯。
深褐色的液体沿着桌沿滴下来，在“x - 连接酶”的实验数据上晕开个圆，像滴未落的眼泪。
艾丽娅的触须轻轻搭在他后颈。
“会没事的。”她说，硅基体温透过皮肤渗进他血液里，“我们的基因能融合，人心也可以。”
林峰摸出口袋里的硅晶碎片。
三天前它还带着爆炸后的灼痕，此刻却在两人掌心泛起柔和的光，像块被捂热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