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五十分，林峰站在实验舱门口，指节抵着冰凉的金属门框。
他熬了整夜的眼睛里爬满血丝，却亮得惊人——昨晚在终端前写报告时，他划掉了七版方案，直到晨光漫进窗户，才终于把\"基因记忆型灌溉系统\"的框架钉死在文档里。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道缝，艾丽娅抱着全息投影仪探进头来。
她的银灰色长发用一根藤编发带束在耳后，发尾沾着实验室特有的淡臭氧味：\"你昨晚没回宿舍？
衬衫都皱成这样了。\"说着举起手里的保温杯晃了晃，\"离星人特制的醒神茶，喝吗？\"
林峰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衣领，突然笑出声。
艾丽娅总说地球人的衣物材质太脆弱，可此刻她递来的温度透过杯壁渗进掌心，比任何高科技提神剂都管用。\"谢谢。\"他接过杯子时，指腹擦过她手背——那是硅基生命特有的微凉触感，像沾着晨露的鹅卵石。
七点整，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阿明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镜片后的目光在林峰和艾丽娅之间来回扫；王教授往茶杯里续水，水蒸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李将军最后一个进门，作训服的肩章在顶灯下发着冷光，坐下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林峰面前的纸质报告哗哗翻页。
\"各位。\"林峰按下终端，全息屏在桌面升起，淡蓝色的数据流里浮现出一株拟南芥的3d模型，\"昨晚我重新梳理了植物改良方案。
问题不在固水效率，而在——\"他指尖轻点，模型根系突然绽开无数半透明绒毛，\"我们总想着用基因编辑让植物'适应'干旱，却忽略了硅基基因的'记忆性'。\"
阿明的指节在桌面上叩了两下：\"记忆性？
你是说让植物记住污染类型？\"
\"不止。\"林峰调出地下水污染数据，\"如果用离星的基因链技术，给植物根系植入'环境记忆模块'，它们就能主动分泌降解酶，同时通过根须网络传递污染信息。\"他又切换出传统灌溉系统的结构图，\"再结合本地农民的垄沟排水法——\"
\"等等。\"李将军突然开口，指节敲了敲全息屏上的垄沟图案，\"你是说要把外星技术和老办法混着用？\"
\"正是。\"林峰感觉后背沁出薄汗，却越说越快，\"独立于现有系统的新型灌溉网，既能用基因植物净化水源，又能用传统垄沟控制水流，这样既不会完全依赖离星技术，也不会浪费地球已有的农业经验。\"他转向艾丽娅，\"艾丽娅，离星有类似的水资源管理案例吗？\"
艾丽娅坐直身子，发带滑下一缕碎发。
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淡紫色的光痕，调出离星的沙漠改造影像：\"我们曾用硅基苔藓修复过盐渍化土地。
苔藓会分泌胶质锁住水分，同时通过生物电信号连接成网——和你们的垄沟系统很像。\"她看向林峰时，眼睛里浮起星子般的光，\"这个方案，能让两种文明的智慧真正'融合'。\"
阿明的胳膊终于放了下来。
他凑近全息屏，指尖悬在基因链图谱上方：\"如果记忆模块过载......\"
\"我昨晚模拟了三十次。\"林峰调出数据对比图，\"加入传统垄沟的分流机制后，系统崩溃概率从17%降到了2.3%。\"他望着阿明发红的眼尾，声音放软，\"老阿，我们不是要推翻你的担忧，是想给风险加道保险。\"
会议室里安静了三秒。
王教授先笑出了声，茶盖磕在杯沿上：\"小峰这孩子，倒是把咱们老一辈的'土办法'当宝贝了。\"阿明摸出终端快速敲击，抬头时眉头松了些：\"我要再核一遍流体力学数据，但......思路可行。\"
李将军突然捏了捏耳麦。
他的目光骤冷，手指在桌下按了按终端，然后站起身：\"各位，我有点急事。\"经过林峰身边时，他压低声音，\"散会后留一下。\"
会议结束时已近九点。
艾丽娅帮林峰收拾投影仪，发梢扫过他手背：\"你昨晚肯定只喝了咖啡。\"她从实验服口袋里摸出块能量棒，包装纸上印着离星特有的星芒花纹，\"补充点硅基元素，离星科学家可不会允许搭档饿肚子。\"
林峰接过能量棒时，指腹蹭到她手腕内侧的硅晶纹路——那是离星人特有的生理特征，在晨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他突然想起昨晚艾丽娅发的消息：\"拟南芥又开了新枝，你说像不像我们的未来？\"此刻望着她眼里的期待，他喉结动了动：\"等系统建成，我们去看那株拟南芥。\"
\"说定了。\"艾丽娅刚要再说什么，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李将军站在门口，作训服的袖口沾着草屑，\"跟我来监控室。\"
监控屏上跳动着十七个画面。
李将军调出其中一个，快进到凌晨两点：模糊的夜色里，三个戴面罩的人蹲在基地后墙，其中一个正用激光切割器划铁丝网。\"匿名邮件说今天会有袭击。\"他敲了敲键盘，画面切换成基地防卫部署图，\"我加派了巡逻队，围墙装了声波驱离器，但......\"他看向林峰，\"你们最近尽量别单独行动。\"
林峰盯着监控里晃动的黑影，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昨天抗议人群里举着\"我们要喝水\"的老人，想起阿明说的\"用外星的砖盖地球的房\"，突然明白那些反对声里，除了恐惧，还有更深的不安——当两种文明碰撞，总有人害怕自己会被甩出轨道。
\"明白。\"他转头看向艾丽娅，她正盯着监控里的面罩人，硅晶纹路在皮肤下微微发亮，\"我们会小心。\"
傍晚七点，实验室的荧光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峰在终端前调试基因编辑程序，艾丽娅站在培养舱前记录拟南芥的生长数据。
全息屏上，新型灌溉系统的设计图已经完成了87%，淡蓝色的管道像血管般爬满虚拟的小镇地图。
\"这里的垄沟密度需要再调。\"艾丽娅转身时，实验服下摆扫过操作台，带倒了半瓶试剂。
林峰伸手去扶，指尖却擦过她的。
两人同时顿住，试剂瓶在指尖稳住的瞬间，外面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什么声音？\"艾丽娅的硅晶纹路骤然变亮——这是离星人紧张时的生理反应。
林峰冲到窗边。
月光下，五个戴面罩的人正用铁棍砸实验室的防护栏，其中一个举着喇叭喊：\"赶走外星怪物！
毁掉害人的基因实验！\"
警报声骤然响起。
李将军带着警卫从侧门包抄过来，战术手电的白光刺破夜色。
一个激进分子挥着铁棍冲过来，被警卫用防暴盾挡住；另一个试图往窗户里扔燃烧瓶，刚抬起手就被电击枪击中，瘫软在地。
林峰握住艾丽娅的手腕，能感觉到她皮肤下硅晶的轻微震颤。\"别怕。\"他把她护在身后，看着警卫们迅速制伏所有人，\"李将军早有准备。\"
\"我不怕。\"艾丽娅的声音很轻，却很稳，\"我只是......\"她望着被押走的激进分子，硅晶纹路慢慢暗下来，\"想起离星毁灭前，也有人举着'纯血至上'的牌子砸实验室。\"
深夜十点，实验室重新安静下来。
防护栏的缺口用钢板临时补上了，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焦糊味。
林峰坐在操作台前，看着设计图上的89%进度，终端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底发青。
艾丽娅端着两杯醒神茶走过来，茶雾模糊了她的脸：\"李将军说袭击者是本地极端组织'地球净化者'的成员。
他们......\"她顿了顿，\"他们说我们在'污染地球的血脉'。\"
林峰捏紧了终端。
他想起会议上阿明的担忧，想起抗议老人的眼睛，想起刚才那声\"外星怪物\"——原来技术分歧之外，还有更锋利的刀悬在头顶。
他望向培养舱里的拟南芥，新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像极了艾丽娅发尾的颜色。
\"明天，我们把灌溉系统的交互界面再简化些。\"他突然说，\"让农民能自己调整垄沟参数，让他们觉得这是'自己的'系统。\"他转头看向艾丽娅，眼里的疲惫褪了些，\"技术能解决问题，但人心......需要更耐心的融合。\"
艾丽娅笑了，硅晶纹路在脸上漾开温柔的光。
她举起终端，设计图的进度条跳到了92%：\"我已经改好交互模块了。\"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林峰的手背，\"离星有句谚语：'要让沙漠接受雨水，先得让沙子记住雨的温度。
'\"
窗外，月亮升到了实验楼顶端。
林峰看着终端上的设计图，突然觉得那些淡蓝色的管道不再是冰冷的线条，而是无数根正在生长的根须——它们终将扎进地球的土壤，也扎进某些人心里的荒漠。
当指针指向凌晨一点时，终端弹出提示：\"新型灌溉系统初步设计完成度：98%。\"林峰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转头想和艾丽娅说些什么，却见她趴在操作台上睡着了。
银灰色的长发散在设计图上，像撒了把星星。
他轻手轻脚脱下外套盖在她肩上。
外套滑落时，小杰给的U盘从口袋里掉出来，在地面滚了两圈。
林峰弯腰捡起，突然想起白天阿明说的\"数据不会说谎\"——但此刻，他更相信另一句话：当两种生命愿意互相靠近，再深的裂痕，都能长出新的根。
实验室的时钟敲响两点。
林峰重新坐回终端前，指尖落在\"最终确认\"按钮上。
窗外的晨雾正在聚集，而他知道，等雾散的时候，他们的新系统，就要开始真正的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