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指节在样本管上掐出青白的印子。
实验室的应急灯在头顶明灭，照得艾丽娅的核心光晕忽暗忽亮，像将熄的星子。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叹息——七十二小时，足够让一个基因编辑实验完成三次迭代吗？
足够让那套刚组装好的轨道推进装置完成压力测试吗？
足够让全城百姓撤离到临时庇护所吗？
\"所有人到指挥舱集合。\"他扯下防护面罩，橡胶边缘在脸上勒出红痕。
声音通过公共频道扩散时，他看见李将军的战术靴碾过地上的玻璃渣，听见张博士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工作台的窸窣声。
艾丽娅的鳞片发梢又剥落了两片，落在她脚边，像两片碎掉的月光。
指挥舱的圆形会议桌前，七个人的影子被应急灯拉得老长。
李将军扯下染血的战术手套，\"啪\"地拍在桌上：\"刚才的袭击者是极端环保组织，他们截获了我们上周的实验报告，认定基因融合会'污染人类本质'。\"他指节叩了叩全息投影里的小行星轨迹图，红色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蓝星，\"现在安保压力翻倍，我需要至少二十名机动队员支援外围。\"
\"支援名单半小时内发到你终端。\"林峰的手指在触控屏上快速划动，调出基因融合实验的实时数据。
绿色的基因链在全息屏上舒展，像条正在苏醒的蛇，\"张博士，融合稳定性报告？\"
张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熬得通红：\"硅基-碳基融合的排异反应比预期低17%，但艾丽娅的核心能量输出必须保持在85%以上——\"他顿了顿，看向艾丽娅，\"她的硅基细胞再生速度太慢，刚才冻炸弹消耗的能量，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补回来。\"
艾丽娅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锁骨处，那里的核心光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
她抬头时，星云瞳孔里的碎钻光已经淡成雾：\"我调整了核心供能模式，把维持体表鳞片的能量转去稳定融合舱。\"她的尾音带着硅基生命特有的蜂鸣，\"鳞片可以再生，但实验不能停。\"
林峰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他想起三天前在医疗舱，艾丽娅褪下鳞片时，露出的皮肤下流动着淡紫色的硅基液，像裹在玻璃里的银河。
现在那些银河正在干涸。
他握紧她搁在桌上的手，触感凉得惊人：\"如果核心过载......\"
\"不会。\"艾丽娅反握住他，指节上的硅晶纹路泛起微光，\"离星毁灭前，我的族人用核心能量支撑过三个月的生态穹顶。\"她的拇指摩挲着他掌心的茧，\"现在只是七十二小时。\"
\"王丽？\"李将军突然出声。
情报分析师正缩在角落的工作站前，键盘敲击声像急促的鼓点。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的泪，却被空调风吹得结了细小的盐粒。
听见召唤，她猛地抬头，屏幕蓝光在她脸上割出明暗分界线：\"不明飞行物的信号源定位到了！\"她调出一组闪烁的红点，\"不是袭击者的，是......\"她指尖发颤，\"是光之星科研站。\"
指挥舱的空气瞬间凝固。
光之星是人类在火星轨道外建立的深空观测站，半年前因能源问题关闭，所有人员撤离。
\"他们发来的是加密数据包。\"王丽快速输入解密代码，\"标题是'小行星轨道偏转方案V3.0'。\"她抬头时，眼里有压抑的狂喜，\"附带说明里写着——'基于硅基-碳基融合技术的改良推进剂，可提升轨道偏转效率40%'。\"
林峰的呼吸骤然一滞。
全息屏上的基因链突然加速跳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看向艾丽娅，她的核心光晕竟比刚才亮了些，硅晶纹路里流转着兴奋的淡金色。
李将军的手指重重叩在桌上：\"立刻解密！\"
\"正在解......\"王丽的声音突然卡住。
她盯着屏幕，瞳孔收缩成针尖，\"有附加信息。\"她的喉结动了动，\"发件人是......陈老。\"
陈老是林峰的导师，三年前因基因编辑伦理争议退出学界，半年前申请去光之星做最后的观测。
林峰感觉有团火从胸口烧到眼眶——那个总说\"科学要踩刹车\"的老头，此刻正用最后的能量，给他们递来一根救命绳。
\"解密完成。\"王丽按下确认键。
指挥舱的全息屏突然被刺目的白光填满。
等光斑散去，一行血红色的字浮现在所有人面前：\"使用硅基核心作为推进剂催化剂，成功率73%。
但会消耗核心90%的能量，且不可逆。\"
艾丽娅的手在林峰掌心里猛地收紧。
她的核心光晕开始剧烈波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林峰能清晰感觉到她硅基皮肤下的能量流在翻涌，那是离星生命最本源的力量，此刻正随着屏幕上的字，一点一点抽离她的身体。
\"还有三十秒接收剩余数据。\"王丽的声音发紧，\"需要终止吗？\"
李将军的目光扫过艾丽娅，扫过全息屏上逼近的小行星，最后落在林峰攥着样本管的手上——那里装着能救千万人生命的基因融合液。
他摘下军帽，指腹蹭过帽檐的金线：\"继续。\"
林峰没说话。
他望着艾丽娅星云般的瞳孔，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三天前她还说要等地球重建后，带他去离星看硅晶海；两小时前她为了保护样本，剥落了半头鳞片；此刻她的核心正因为即将到来的抉择，发出濒死的嗡鸣。
\"数据接收完成。\"王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全息屏上展开的，是一张推进剂配比图。
最下方的备注栏里，陈老的手写体歪歪扭扭：\"小峰，我在光之星看到了你们的实验直播。
那些说基因编辑是潘多拉魔盒的人，没见过孩子们穿上新裙子的眼睛。\"
林峰的视线模糊了。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指挥舱里回荡：\"召集所有可用人员，三十分钟后开始推进剂调配。
艾丽娅......\"他转头看向她，喉咙发紧，\"需要你做催化剂。\"
艾丽娅笑了。
她的核心光晕突然暴涨，将两人交握的手笼在紫色光茧里。
那些剥落的鳞片突然悬浮起来，在光茧中流转，像在跳一支离星的告别舞。
她的声音裹着硅基特有的蜂鸣，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林峰，你记得吗？
第一次见面时，你说'基因编辑是为了让生命更坚韧'。\"她抬起另一只手，抚过他眼下的青黑，\"现在，让我们用这份坚韧，给两个星球一个未来。\"
通讯器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
王丽的声音带着颤音：\"光之星......光之星的信号源消失了。\"她的手指在星图上快速移动，\"坐标显示，那里......\"她的声音哽住，\"那里被小行星碎片击中了。\"
指挥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陈老退休前最后一次给他发邮件，附件是张老照片——二十岁的陈老站在基因编辑实验室里，身后的培养舱里，一株经过改造的小麦正在抽穗。
邮件里只有一句话：\"科学从不是为了改变生命，而是为了守护生命。\"
\"全体注意。\"李将军的声音像重锤敲在钢板上，\"战术组跟我去推进剂仓库，确保原料安全；张博士带实验员准备融合舱；王丽，继续监测小行星轨迹；林峰、艾丽娅......\"他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你们有七十二小时。\"
林峰站起身，样本管在他掌心发烫。
艾丽娅的核心光晕依然明亮，只是那些硅晶纹路里，已经泛起了细微的蛛网裂纹。
他知道，这光芒每多亮一秒，她的生命就在倒计时。
但此刻他听见更清晰的倒计时——来自窗外的警笛声，来自实验室里基因链的跳动声，来自全息屏上越来越近的红色光点。
\"走。\"他拉着艾丽娅往实验室跑。
路过指挥舱门口时，他瞥见王丽正对着光之星消失的坐标发愣，睫毛上的盐粒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李将军的战术靴踩过地上的玻璃渣，每一步都像敲在他心上；张博士抱着一摞实验报告，白发被气流吹得翘起，像株倔强的芦苇。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滑开时，林峰听见艾丽娅轻声说：\"林峰，等危机过去......\"
\"我知道。\"他打断她。
他当然知道——她想说等危机过去，要去看地球上第一朵因基因融合绽放的花；想说要回离星，把硅晶海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想说要在重建的家园里，种满地球的玫瑰和离星的硅晶草。
但此刻，他们有的只是七十二小时。
林峰将样本管放进融合舱时，听见通讯器传来\"叮\"的一声。
他摸出终端，是李将军发来的消息：\"外围安保已部署完毕，陈老的私人飞船还停在光之星仓库，里面有他最后的实验日志。\"
林峰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点开。
他知道，那里面可能有陈老最后的遗言，可能有能让他们多一分把握的关键数据。
但此刻融合舱的提示音已经响起，艾丽娅正站在能量矩阵中央，核心光芒将她的身影镀成紫色的琉璃。
他最后看了眼终端，将它塞进白大褂口袋。
有些话，或许不需要听。
有些传承，从来都不是靠文字。
\"开始吧。\"他对张博士点头。
紫色的能量流从艾丽娅的核心迸发，像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
融合舱里的基因液开始沸腾，绿色的基因链与紫色的硅基粒子缠绕、融合，在玻璃舱壁上投下复杂的光纹。
林峰盯着操作屏上的各项数据，看着代表核心能量的指针一点点向下，看着融合成功率从52%跳到68%，再跳到73%。
窗外，警笛声依然尖锐。
但在这个小小的实验室里，在艾丽娅渐弱的核心光晕里，在基因液翻涌的轻响里，林峰听见了更清晰的声音——那是生命在绝境中绽放的声音，是两个文明在碰撞中交融的声音，是希望在倒计时里生长的声音。
七十二小时。
足够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们必须试试。
当融合舱的提示音第三次响起时，林峰的终端突然震动。
他摸出来，是王丽发来的新消息：\"光之星最后的信号里，除了偏转方案，还有一段语音。\"
他按下播放键。
陈老的声音从终端里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依然清晰：\"小峰，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去见马克思了。
别难过，我在光之星的最后一天，用望远镜看了地球。
那些孩子们的笑脸，比宇宙里所有的星星都亮。
记住，科学的意义......\"
声音突然被刺耳的杂音截断。
林峰盯着终端黑屏的屏幕，突然笑了。
他抬头看向艾丽娅，她的核心光晕已经暗得几乎看不见，却还在坚持输出能量。
他知道，等这段语音结束，等融合完成，等推进剂就绪，他们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说服联合政府启用硅基核心作为催化剂，确保推进装置在撞击前部署到位，带领人类踏上星际移民的征程。
但此刻，他只需要专注于眼前的实验，专注于艾丽娅逐渐减弱的呼吸，专注于操作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
因为他知道，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有位老科学家正望着他们，像望着自己最骄傲的孩子。
而他们，不能让他失望。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李将军的声音带着风灌进来：\"推进剂仓库安全，原料已全部转移。\"他的目光扫过融合舱，扫过艾丽娅暗下去的核心，最后落在林峰脸上，\"还需要多久？\"
\"六小时。\"张博士的声音从操作台前传来，\"但艾丽娅的核心能量只能支撑四小时。\"
林峰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悬了悬，最终按下能量过载按钮。
警报声骤然响起，艾丽娅的核心光晕瞬间暴涨，却也在同一时间，她的硅晶发梢开始成片剥落，在能量流中碎成星尘。
\"林峰！\"她喊他，声音里带着疼痛的蜂鸣，\"别......\"
\"我知道。\"他打断她，\"但我们没有四小时。\"
艾丽娅的星云瞳孔里泛起水光。
那是离星人独有的情绪结晶，在能量流中折射出七彩的光。
她笑了，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林峰，你总是这么......\"
\"固执。\"他接道。
\"对。\"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我喜欢。\"
警报声中，林峰看见融合成功率跳到了81%。
他知道，这是艾丽娅用生命在为他们争取机会。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可能是她作为离星科学家的最后时刻。
但他更知道，他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因为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有无数个像那个想穿裙子的小女孩一样的生命，正等着他们带去希望。
当融合成功率达到90%时，林峰的终端再次震动。
这次是王丽的消息：\"小行星轨道监测显示，撞击点锁定在太平洋海域，但冲击波将波及东半球所有沿海城市。\"
林峰深吸一口气，将终端放回口袋。
他看向艾丽娅，她的核心光晕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硅基皮肤下的能量流变得稀薄，像即将干涸的河流。
但她的目光依然明亮，依然坚定，依然充满希望。
\"快好了。\"他对她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再坚持一下。\"
艾丽娅点头。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融合舱的玻璃上，与林峰按在外面的手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相贴。
他们的掌心之间，是正在诞生的、足以改变两个星球命运的基因融合液。
实验室的挂钟开始走动。
秒针每跳动一下，就离撞击时间近了一秒。
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峰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艾丽娅核心的嗡鸣，听见基因液沸腾的轻响。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生命的赞歌，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奏响前奏。
当融合舱的提示音终于响起时，林峰的手在操作台上按了三次才按下确认键。
全息屏上，成功率显示98.7%。
他看向艾丽娅，她的核心光晕已经完全熄灭，硅晶发梢几乎全部剥落，露出下面淡紫色的硅基皮肤。
她的眼睛依然望着他，星云瞳孔里的光却已经淡成了月光。
\"成功了。\"他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艾丽娅笑了。
她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画了个圈，那是离星人表达爱意的手势。
然后，她的眼睛缓缓闭上。
林峰猛地推开实验室的门，大喊：\"医疗组！快！\"
李将军带着医疗队员冲进来时，林峰正抱着艾丽娅，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云。
医疗队长检查了她的生命体征后，抬头说：\"硅基核心能量耗尽，需要立即接入离星供能装置。\"
\"装置在实验舱b区。\"林峰的声音在发抖，\"我带你们去。\"
他们穿过基地的走廊时，林峰看见王丽正站在情报分析室门口，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她对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小行星轨迹数据已经同步到推进装置。
李将军跟在后面，战术靴的声音依然沉稳，像在说\"一切尽在掌握\"。
张博士留在实验室，正将融合液装进特制容器，动作小心翼翼，像在捧一个婴儿。
当艾丽娅被推进医疗舱时，林峰终于有时间看向窗外。
天空依然湛蓝而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通讯器突然响起，是联合政府的紧急呼叫：\"所有参与'星盾计划'的人员，立即前往指挥中心。
小行星撞击时间确认，还有七十二小时。\"
林峰深吸一口气，整理好白大褂，走向指挥中心。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艰难，但他不再害怕。
因为他知道，在他身后，有艾丽娅用生命换来的融合液，有李将军的钢铁意志，有王丽的智慧，有张博士的严谨，还有陈老用生命传递的信念。
他推开指挥中心的门时，阳光正好洒在全息星图上。
红色的小行星光点与蓝色的地球越来越近，但在它们之间，有一个绿色的光点正在亮起——那是他们的推进装置，正在等待启动。
林峰走向会议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看向周围的同事，他们的脸上有疲惫，有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
他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挑战之一，但他也知道，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挺过去。
\"开始吧。\"他说，声音坚定而有力，\"我们没有时间了。\"
会议室内，全息星图开始旋转，各项数据在屏幕上跳动。
林峰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艾丽娅所在的医疗舱方向。
他知道，她正在那里沉睡，用最后的能量为他们守护希望。
而他，将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她的牺牲是值得的。
窗外，阳光依然灿烂。
但在大气层外，一场决定两个星球命运的战斗，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