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被她这冰冷的目光看得头皮一阵发麻,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嘿嘿干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关:
“那个……媳妇儿……这不是工作应酬嘛,工作应酬,就……就多喝了几杯,真的就几杯……”
声音越来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钟小艾的目光没有丝毫松动,红唇轻启,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外套脱了,坐下。”
林远如蒙大赦,又有些忐忑,乖乖地脱下外套,扔在玄关的衣帽架上,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旁,小心翼翼地在距离钟小艾最远的一角坐下,活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出乎意料,钟小艾并没有在他晚归和一身酒气的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将膝上的资料往前一推,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间不早,开个小会,说说你那边的进度。”
林远精神一振,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汇报道:
“报告领导!我这边已经让瑞龙成立了一家新的子公司,专门用来钓鱼。
同时,也物色了几个在政商两界都有些能量的‘政治掮客’,他们路子野,消息灵通。
这周内,我会让他们把新公司的基本背景资料做得天衣无缝,下周应该就可以开始招兵买马,搭建初步的框架了。”
钟小艾微微颔首,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她将手中的一叠资料递给林远:
“很好,这是我这边梳理出来的一些东西,你看看。关于汉东开发区的贪腐案,目前我们锁定了几个关键人物。
这些人,大概率都深度参与了当年开发区的贪腐过程,只是手法隐蔽,缺乏直接证据。而且,他们现在都散落在不同的岗位上,有的甚至已经高升。”
林远接过资料,快速浏览起来。只见上面罗列着一个个名字和职务:
原开发区管委会主任高建民(已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身亡,据称主导项目审批,手握核心招商引资大权)。
原开发区招商局副局长朱振荣(主要负责具体项目的落地谈判与资金流动环节,是利益输送的关键一环)。
原市土地资源管理局局长曾敏怀(掌控着开发区地块的出让审批与市场估价,权力极大)。
原区委书记林国栋(时任开发区所在的区委书记,对开发区事务有最终拍板权)。
原区市委副书记李永福(时任区委副书记,传闻不仅知情不报,甚至可能参与了幕后操控与分赃)。
此外,还有几名当年在开发区担任要职的处级干部,也都被钟小艾用红笔圈出,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林林总总,前前后后竟有七八个人,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钟小艾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今天暂时就查到这些。当年的案子,后来部分线索移交给了最高检,很多核心卷宗都被封存了,想要调阅档案,恐怕还需要一些特殊的程序和不小的阻力。”
“已经非常厉害了,媳妇儿!”林远由衷地赞叹道,他清楚要在短时间内从故纸堆里扒出这些陈年旧事有多么不容易,
“果然是一条牵连甚广、盘根错节的贪腐链。那他们具体的贪腐手段,有初步的了解吗?”
钟小艾的眼神锐利起来,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至少有三种比较明确的贪腐方式。
第一种,也是最简单粗暴的,就是‘过路费’。
他们利用手中的审批权,为一些根本不具备资质的企业大开绿灯,帮助这些企业拿到开发区的项目或者政策优惠,从中收取巨额的好处费。这种算是一锤子买卖,但利润惊人。”
“第二种,是‘骗补贴’。”钟小艾继续说道,
“他们会伙同一些所谓的‘高新技术企业’,这些企业很多实际上只是注册的空壳公司,或者根本不具备核心技术和生产能力。
通过伪造材料、虚报项目等手段,让这些空壳公司成功进驻开发区的产业园,然后大肆骗取国家和地方政府提供的各种高额补贴、税收减免和扶持资金。
这些资金到手后,再通过复杂的账目操作层层瓜分。那些所谓的‘白手套’,很可能就是某些官员的亲属或者代理人。”
“至于第三种,”钟小艾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
“那就更常见了,就是‘囤地倒卖’。利用职务之便,提前获取开发区未来的规划信息和土地出让计划,然后通过暗箱操作,以极低的价格将优质地块出让给他们控制的A企业。
A企业拿到地之后,什么都不用干,捂上一段时间,或者简单包装一下,再通过各种手段运作,以市场高价甚至超高价格转手卖给b企业或者真正的开发商,从中赚取令人咋舌的土地差价。这其中的利润,比抢银行来钱还快。”
林远听得眼神发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读者大大们学废了没。”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这几种方式,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鱼饵’。虽然这些老狐狸现在分散在不同的岗位上,但只要他们当年湿过鞋,就总有办法针对他们各自的‘弱点’,设计出让他们无法拒绝、并且‘可刑’的钓鱼方案。”
钟小艾看着林远眼中闪动的光芒,那是猎人盯上猎物时的兴奋与专注。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宣布:“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收到!好的领导!”林远立刻嬉皮笑脸地立正敬礼,然后一溜烟地说道:“我马上去洗漱,保证不把酒气带上床!”
说完,一溜烟地跑向了浴室,留下钟小艾一个人对着一叠资料,目光深沉。
果然,女人有了自己的事业,专注得可怕。
第二天,钟小艾一到办公室,便雷厉风行地开始着手申请调阅更多关于京州开发区贪腐案的卷宗资料。
她深知此事阻力重重,但眼神中的坚定却不容置疑。
就在她埋头整理现有线索,思考突破口时,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艾,小艾,最近在忙什么大案呢,这么投入?需不需要我侯亮平拔刀相助啊?”
钟小艾头也没抬,自从侯亮平转正之后,仗着自己破了几个所谓的“大案”,在这办公室里就有些飘飘然,时不时地就会过来“关心”一下钟小艾。
钟小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冷淡地回应:“不用。”
侯亮平似乎没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依旧自顾自地热情:“哎呀,看你这么废寝忘食的,一定没时间好好吃饭吧?要不晚上我请客,庆祝一下我最近又拿下了几个棘手的案子,也给你补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小艾一听到“大案”这两个字,就想起之前林远跟她提过,侯亮平办的那些所谓“大案”,估计不少都是梁群峰在背后“喂”给他的。
想到这里,她心头就涌上一股无名火,但良好的教养让她不愿当众撕破脸皮。
然而,侯亮平还在喋喋不休:“小艾,我可不是吹牛,我那些案子,那可都是硬骨头,最后不还是被我啃下来了?所以说啊,经验很重要……”
他一边说,一边还想往钟小艾办公桌边凑近一点,目光不经意地在她身上逡巡,“你看你,都忙瘦了,得多吃点好的。”
钟小艾终于忍无可忍。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着侯亮平那张带着几分自得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嘲讽:
“吃饭就不必了!至于你的那些‘大案’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好意思天天在这里炫耀!”
侯亮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弄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我哪有炫耀啊?我就是真心想请你吃顿饭,关心关心你嘛!你看你都清减了……”
钟小艾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提高了音量,那清亮而带着怒火的声音,竭力要让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能清晰地听到:
“侯亮平同志!请您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钻研自己的案卷上,而不是时刻关注女同事的身材胖瘦问题!好吗?!”
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办公室里投下了一颗炸雷。
瞬间,所有敲击键盘的声音、翻阅文件的声音、低声交谈的声音,全都戛然而止。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无数道目光,带着错愕、惊讶、探究,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侯亮平的身上。
侯亮平只觉得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一般,尴尬得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不堪地“呃”了几声,灰溜溜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连头都不敢再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