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炮子对程度愈发客气,言语间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而梁军,则像是发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时不时就把他叫到身边,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眼神里的考量和审视毫不掩饰。
这天下午,梁军常年包下的“帝王厅”里,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昂贵的皮质沙发上,梁军的身体烦躁地挪动着。
“妈的!”他一脚踹在面前的垃圾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个林远,把小灵通做得越来越大,老子屯了几万部bb机,一部都卖出去!”
房间里的小弟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炮子低声对身旁的程度解释:“林远是咱们的死对头,搞通讯的。动了军哥的蛋糕。”
程度点了点头。
梁军的怒火显然已经烧到了顶点,他那简单的脑子里,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同样简单粗暴。
“都他妈杵着干什么?当门神啊!”梁军血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晚上都给老子动起来!他不是装基站吗?老子就让他变成一堆废铁!炮子,你带人去三号坪,那里是他最大的一个点。其他人,把西城那几个新立的杆子,全给老子撅了!”
他布置完任务,目光突然落在了角落里沉默不语的程度身上。
“小子,他们都说你脑子好使。给哥几个说道说道,这事儿,怎么干才叫‘专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程度身上。
程度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平静地分析道:
“军哥,硬碰硬砸东西,是下策。动静大,风险高,还容易被条子盯上。林远肯定也防着我们这手。”
梁军眉头一皱:“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当然不是。”程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砸,肯定要砸。但我们不光要砸,还要诛心。”
“诛心?”梁军来了兴趣,这个词他刚从程度嘴里学来,觉得特别带劲。
“对,诛心。”程度不疾不徐地说道,
“军哥,您想,咱们把他的基站全砸了,他明天就能叫人来修。可如果……咱们只破坏其中最核心、最难更换的部件呢?比如信号发射器。让他修都没法修,只能眼睁睁看着信号瘫痪,用户投诉,商誉扫地。这比单纯的破坏,更能让他肉疼,也更能让他明白,京州这地界,谁说了算。”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咱们可以声东击西。主力佯攻三号坪,制造混乱,吸引他们大部分人手。然后派几个精干的兄弟,去把另外几个小基站的核心部件悄悄拆了。这样一来,风险小,效果好,还能让林远摸不清我们的虚实,以为我们内部出了高手。”
“好!好一个诛心!好一个声东击西!”梁军猛地一拍大腿,蒲扇般的大手重重落在程度的肩膀上,拍得他身子一晃,
“妈的,老子手下要都是你这样的脑子,林远算个屁!就按你说的办!”
炮子在一旁看着,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几分叹服。
会议散去,小弟们各自准备。
程度借口去洗手间,走进了KtV那气味混杂的卫生间里。
他反锁上门,在哗哗的水流声掩护下,掏出了那部巴掌大小的手机。
“西城,三号坪佯攻。主攻:滨河路、职教中心、老车管所。目标:核心发射器。”
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他便删除了所有记录,将手机重新藏好。
走出卫生间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
夜色如墨。
程度跟着炮子,坐在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里,车队正朝着三号坪的方向驶去。
按照计划,他们是佯攻的“主力”,任务是制造最大的动静。
然而,车子刚拐进通往三号坪的土路,刺眼的车灯就从四面八方亮起,将他们团团围住。
至少七八辆车,将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车门哗啦啦地打开,上百个手持钢管、棒球棍的壮汉涌了出来,为首的是另一个地下势力的头目,绰号疯狗。
没错,这就是赵瑞龙找的“安保人员”。
既然开发区的警局不靠谱,那就找道上的人,单位还要谈程序、谈手续,道上的只谈钱,而远航集团最不缺的就是钱。
“炮哥,好久不见啊!这么晚了,带兄弟们来我们这儿搞团建啊?”
疯狗嘴里叼着烟,一脸的戏谑。
炮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由于程度提议“声东击西”,梁军的手下一下子分散开去。
他这里充其量就六七人。
“妈的!中计了!”他低吼一声。
此时,bb机传来的各种消息。
“炮哥!不行啊!滨河路那边也被人堵了!”
“职教中心这边条子都来了!我们被包围了!”
“车管所……啊!”
完了!
炮子看着这些消息,浑身的血都凉了。
“冲过去!”炮子红着眼,就要发动车子。
“别动。”程度按住了他的手,声音异常冷静,
“冲不出去的,他们人比我们多几倍。硬冲就是送死。”
疯狗那边的百来号人,并没有立刻冲上来动手,只是围着他们,像是在欣赏一群笼中的困兽,眼神里充满了嘲弄。
这种感觉,比直接挨一顿打还要屈辱。
不知僵持了多久,疯狗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挥了挥手:“算了,让他们滚吧。别脏了咱们的地儿。”
人群让开一条路。
炮子一脚油门,带着满车的屈辱和惊魂未定,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梁军的帝王厅里,气氛比地狱还要冰冷。
一个小时内,派出去的所有人马,除了炮子这一车,其余的要么被林远的人打得头破血流,要么就是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警察抓了个正着。
损失惨重,颜面扫地!
“内鬼!我们中间一定有内鬼!”
梁军一边咆哮,一边死死地盯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小弟们,此刻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那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谁!到底是谁!给老子站出来!”
没有人说话。
梁军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最后,猛地钉在了程度的身上。
“你!”
他一步步走到程度面前,巨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小子,是不是你?你他妈不是会诛心吗?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瞬间凝固。
炮子额头上冷汗直流,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梁军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这个新来的“红人”,如何在梁军的雷霆之怒下自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程度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甚至没有躲闪梁军那杀人般的目光,而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平静地开口了。
“军哥,你怀疑我,是应该的。”
他先是承认了对方怀疑的合理性,让梁军的怒火有了一个宣泄的支点。
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军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林远的人只是围着我们,却不下死手?为什么警察只是抓了几个小喽啰,却没有把我们一网打尽?如果他真想弄死我们,今晚我们一个人都跑不掉。”
梁军一愣,暴怒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是啊,为什么?
“因为,”程度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打垮我们,而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他,林远,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所有计划!”
“他这是在学我啊,军哥!”程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愤,
“他也在跟我们玩‘诛心’!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在我们兄弟们的心里种下一根刺,让我们互相猜忌,互相怀疑,让我们自己从内部乱起来!这比打我们一顿,抓我们几个人,要狠毒一百倍!”
这番话突然让梁军那混乱的脑子清晰了起来。
对啊!恐惧比疼痛管用!这他妈不是老子前几天刚说过的话吗?
林远这个狗娘养的,竟然把老子的招数用到老子身上来了!
程度看着梁军变幻的脸色,知道火候到了,他继续加码:
“军哥,我们的计划,在座的兄弟都知道。如果我是内鬼,我为什么还要出那个‘声东击西’的主意?我直接让您带着所有人去三号坪硬冲,不是更简单?
我们今晚的失败,不是因为有内鬼,而是因为我们的对手,也开始跟我们玩脑子了!
他可能早就监听了我们的某个地方,或者收买了KtV的服务员!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妈的!”梁军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酒杯跳起来摔得粉碎,“这个林远,敢跟老子玩脏的!”
他的怒火,成功地被程度从“内部矛盾”引向了“外部敌人”。
他一把搂住程度的脖子,用力地晃了晃,脸上的暴怒已经变成了夹杂着后怕的狰狞:
“好小子!还是你看得清!老子差点就中了他妈的离间计!”
危机,在顷刻间化解。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炮子在内,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看向程度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不仅仅是聪明,这简直是妖孽!
“传我的话!”梁军指着所有人,声音嘶哑地吼道,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手机全部上交!开会的时候,谁他妈敢带任何电子设备进来,老子就剁了他的手!我倒要看看,没了眼睛和耳朵,他林远还能怎么跟老子玩!”
命令下达,小弟们纷纷交出手机。
程度也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机交了上去,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