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和梁璐,就这么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在昏黄的路灯下对峙着。
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中只剩下风声。
祁同伟能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昂贵香水混合着羊绒大衣的味道。
这味道曾经一度代表着他遥不可及的上流社会,而现在,只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反胃。
最终,还是梁璐先动了。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打破了这死寂。
“同伟,”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们聊聊。”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充满了讥讽。
他甚至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了远处沉沉的夜色。
“梁老师,”他刻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语气疏离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这声“梁老师”,精准地刺进了梁璐的心里。
曾几何时,这是她最喜欢听到的称呼,代表着她对这个穷学生的绝对掌控。
可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最尖锐的嘲讽。
梁璐脸上的从容有了一丝裂痕,但她很快掩饰过去。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深的误会……”
“误会?”祁同伟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冰原之下,是燃尽一切后剩下的灰烬。
他笑了,笑声很低,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误会。孤鹰岭的子弹,乡下派出所的冷板凳,难道都是误会?梁老师,天晚了,请回吧。”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在梁璐的脸上。
那些她以为可以用时间冲淡的过往,在他这里,依旧鲜血淋漓。
“我……”梁璐的呼吸一滞,她没想到祁同伟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她攥紧了手提包的带子,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她是梁璐,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她放下了姿态,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把你调到乡下,是我一时糊涂……可是,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同伟,有什么都应该放下了吧?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往前看?”祁同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梁璐,煞气扑面而来,让梁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么多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的嗓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怨与恨,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祁同伟,是不是就是一根野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想踩死就踩死,连个声响都没有!”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隔着警服,那道狰狞的伤疤仿佛又在灼烧。
“怎么会,同伟,你是汉东大学最优秀的学生。”梁璐笑了笑企图打破这紧张的气氛。
“汉东大学的祁同伟已经死了!你选的嘛,梁老师!”
最后那声“梁老师”,震得梁璐脸色惨白如纸。
梁璐的身体晃了晃,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回头,只要自己勾勾手指,祁同伟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摇着尾巴回到她身边。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把他伤得这么深,恨得这么彻底。
悔恨和不甘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不……不是的……”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同伟,我以前没想清楚,是我太高傲,太自以为是!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同伟,我爱你!你才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
她猛地扑上来,想要抓住祁同伟的手臂,却被他嫌恶地一把甩开。
“你看看我,同伟!”梁璐彻底崩溃了,她不顾形象地哭喊起来,
“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只要你点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马上就和侯亮平那个窝囊废离婚!以后,我爸的资源,我们梁家所有的人脉,都是你的!我帮你进步!现在钟正国已经进京了,你还有什么依靠?林远他能保你一辈子吗?你好好想清楚!”
这番话,是她的最后底牌。是她最擅长的交易。
她以为,权力和前途,是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而,她看到的,是祁同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鄙夷与恶心。
“梁璐,”祁同伟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梁璐的耳朵里,“你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宿舍楼。
那背影,决绝得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做一场惨烈的切割。
“同伟!祁同伟!”梁璐的尖叫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凄厉,但那扇老旧的铁门,已经“砰”的一声,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冷风吹过,梁璐瘫软在地,名贵的大衣沾满了尘土。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看上去狼狈不堪。
……
梁家别墅,灯火通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梁璐像个幽魂一样飘进客厅,将价值不菲的手提包狠狠砸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正在客厅里看文件的侯亮平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看到妻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璐璐,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去哪了?”
“滚!”梁璐猩红着眼睛,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指着侯亮平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看看你那副窝囊样!要不是我爸,你连进市检察院的门都摸不到!废物!你就是个废物!”
侯亮平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低着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和屈辱,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
他知道,她又去见了那个男人。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在那个男人那里受了气,回来就会加倍地发泄在他身上。
“对不起,璐璐,是我没用。”侯亮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弯下腰,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来,放回包里。
梁璐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更盛,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我不想看到你!给我滚回你房间去!”
侯亮平一言不发,拎着包,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脸上所有的温顺和隐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狰狞。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京州的万家灯火,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祁同伟……梁家……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把我侯亮平当成什么了?
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的工具?一个用来出气的沙袋?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侯亮平,绝对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废物!
就在这时,他放在床头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侯亮平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瞳孔猛地一缩。
屏幕上,赫然跳动着两个字——
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