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掀开车帘的瞬间,正厅的烛火“噼啪”炸响。
她踩着满地槐叶冲进厅内,青竹抱着沙盘紧随其后,檀木盒子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摆开。”她指尖抵住案几,指节因用力泛白。
青竹抖开丝绒布,将一寸寸雕着山川的沙盘推到她面前。
幽州来的急报被她压在掌心,墨迹未干的“范阳军动,粮草北调”八个字透过薄纸烙进皮肤——这是她安插在范阳商队里的细作,用信鸽裹着蜡丸连夜送来的。
系统界面在眼底闪过红光,安禄山的命运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
她想起三日前在太史局翻到的《永徽漕运志》,平虏渠那道被史臣刻意淡化的水纹,想起母亲陈氏说安禄山商队踩坏绣绷时,靴底沾着的不是泥,是血。
“明谦!”她对着门外喊,声音里带着破竹的脆响。
穿青衫的青年从偏厅闪出来,腰间玉牌撞出轻响。
苏明谦生得眉峰如剑,此刻眼里却泛着雀跃的光——自跟着妹妹学谋略以来,这种被委以重任的兴奋,比他在太学里背《孙子兵法》痛快百倍。
“带三十辆商队车,把车篷换成玄甲军的红绸。”苏婉儿的指尖划过沙盘上的河阳渡,“沿黄河大堤走,每过十里就敲三通战鼓。车辕上插‘忠武军’的旗子,要让叛军探子看清旗面上的‘李’字——就说李嗣业的十万援军从太原南下了。”
“这旗子……”苏明谦指尖摩挲着沙盘边缘,突然笑了,“是虚张声势的老把戏,可叛军若真信了……”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苏婉儿抓起案上的火漆印,“重要的是让他们怀疑自己的探子。”她将印泥按在信笺上,“去账房支二十箱茶叶——叛军细作最爱在茶摊听消息,你让车夫们沿途和茶博士说‘忠武军的马蹄踏得黄河水翻’,要装得像走了半月急军的疲惫样。”
“得令。”苏明谦一撩衣摆,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青竹追着把牛皮水囊塞给他:“世子爷,路上备着!”
“小七子!”苏婉儿话音未落,矮矮的身影就从廊下窜进来。
这小子是苏府马厩里长大的,十三岁就能把三百里加急的路线背得滚瓜烂熟,此刻正搓着沾了草屑的手,眼睛亮得像星子。
“去驿站。”苏婉儿从袖中摸出半块碎银,“见着驿卒就说‘陕州城的粮仓堆成山,十万禁军的炊饼香得能飘到赵郡’。记着,要在茶棚里说,要让南来北往的商客听见——特别是穿胡服、靴底沾着蓟州泥土的。”
小七子把碎银往怀里一揣,突然凑近她耳边:“娘子,前儿我在西市见着个戴斗笠的,腰里别着狼首刀,像极了去年在范阳见过的突厥马匪。”
苏婉儿的瞳孔微微一缩,转瞬又恢复平静:“你且去办差,其他的……”她拍了拍小七子的肩,“自有分寸。”
小七子蹦跳着跑出门,青竹凑过来小声道:“娘子,明远公子在偏院候着。”
苏明远掀帘进来时,甲叶相撞的声响震得烛火摇晃。
他比苏明谦大两岁,眉骨处有道淡疤——那是去年在终南山练骑射时,为护妹妹挡了山贼的刀。
此刻他腰间挂着两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新磨的铁屑。
“走平虏渠。”苏婉儿将一卷绢帛塞到他手里,“系统里换的《元和郡县志》标得清楚,上游暗滩用火药炸开,连夜过三十艘粮船。你带轻骑走河道南岸,沿途埋火油罐——要埋在芦苇荡里,离官道半里地。”
“火油阵?”苏明远展开绢帛,烛光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阿妹是要烧草为烟?”
“不是烧草。”苏婉儿指尖点在赵郡的位置,“你每走二十里就点三堆烽烟,要让叛军斥候看见烟柱——但别让他们摸到虚实。”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在说什么秘密,“你要让他们觉得,这烟是十万大军的灶火。”
苏明远的手紧了紧,指节压得绢帛发出轻响:“阿远明白。我们要做的,不是打赢,是让他们怀疑自己是否赢了。”
“好。”苏婉儿眼眶微热,伸手替他理了理被甲叶勾住的发带,“天快黑了,你带三百骑,走西角门——别让门房登记。”
苏明远转身时,甲叶声渐远,厅外传来马匹打响鼻的声音。
青竹捧着信鸽笼过来:“李将军的信鸽,该喂夜食了。”
苏婉儿捏起一颗鸽粮,在指尖搓了搓:“给李将军传信——潼关方向,寅时三刻佯攻。要让叛军探马看见火把,听见喊杀声,但别真打。”她松开手,信鸽扑棱棱飞上屋檐,“告诉李将军,他的三千陌刀队,是悬在叛军头顶的刀。”
暮色漫进窗棂时,系统界面突然弹出“人脉图谱”。
苏婉儿盯着浮动的光点——赵郡方向的红点正在剧烈晃动,那是叛军前锋营的位置。
她看见“史思明”的名字旁跳出感叹号,又看见“崔乾佑”的光点往左偏移了三里——他们在争执主攻方向。
“慌了。”她轻声说,嘴角扬起一抹笑。
烛火映着她鬓边的银簪,那是母亲陈氏用卖绣品的钱打的,此刻在她耳侧闪着微光。
“娘子,门房说有急信。”青竹举着个牛皮信袋进来,封口处的火漆印着“裴”字——是裴元,那个在太学里总被她抢了策论头名的贵公子,如今在金吾卫当差。
苏婉儿拆开信笺,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他已派人潜入长安,目标是你。”
窗外的槐叶突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踩过影壁后的小径。
苏婉儿望着信笺上的最后一个字,耳中响起小七子白天说的话——戴斗笠的突厥马匪,狼首刀的寒光。
她将信笺揉成一团,扔进烛火。
火星子“噗”地窜起,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