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更鼓声敲过三更,苏婉儿的青衫下摆还沾着观史阁石砖的凉,她攥着怀里的朱红手札,跟着苏明远绕过两条青石板巷。
小六子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火光在他紧绷的下颌投出晃动的影——自出了那座青铜殿,这小子连喘气都轻得像猫。
\"到了。\"小六子用灯笼照向斑驳的\"悦来栈\"牌匾,抬手叩门。
门闩响动的瞬间,苏婉儿突然顿住脚,低头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手札。
封皮上虫蛀的小孔硌着她的锁骨,像某种隐秘的提醒。
客栈二楼雅间的烛火刚点上,苏婉儿就打发小六子守在门外。
少年把短刀往门框上一靠,眼睛瞪得溜圆:\"姑娘放心,就算耗子爬墙我都能揪下它三根毛。\"她被逗得抿了抿唇,转身时却又沉下脸——这玩笑里藏着的紧张,她何尝听不出来?
烛芯噼啪爆响,苏婉儿将手札轻轻摊在桌上。
泛黄的纸页在火光里泛着旧茶渍的褐,第一行墨迹却浓得像要渗进肉里:\"吾名裴季安,武周神龙年间进士,得授'史鉴通灵'之力,奉敕设立命枢台,以维大唐命脉。\"
她的指尖猛地一滞,烛火在眼瞳里晃成模糊的光斑。
七年前穿越时耳边的轰鸣突然涌上来——原来不是天外来客,是武周遗脉。\"史鉴仪...\"她低声念出手札里的词,喉结动了动,\"原来系统是这个名字。\"
\"婉儿?\"苏明远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桌案。
他的横刀还挂在腰间,刀鞘上沾着观史阁的尘土,\"可是有要紧事?\"
\"明远哥你看。\"她将手札推过去,指尖点着\"替代机制\"四个字,\"沈清音不是疯,是系统判定她该接我的班。
可我提前纠错断了她的路,所以她才要抢金符改记录。\"
苏明远的眉心慢慢蹙成川字,他伸手抚过\"命枢台\"三个字,指腹蹭过纸页的纹路:\"这机构听着像皇家秘卫。
若能找到当年的封存记录...\"他突然抬头,目光亮得像刀,\"郭将军在兵部管着档库,上月还说要谢你治好了他夫人的咳疾。\"
苏婉儿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郭将军是安西旧将,最恨权宦弄权,确实可信。
她摸出随身的螺子黛,在信笺上飞快写了几行:\"麻烦小六子连夜送长安,就说我要查武周神龙年间的内廷密折。\"
\"这就去!\"门外传来小六子的应和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苏婉儿掀开窗纸一角,看见少年裹紧青布短打,揣着信笺闪身进了巷口,灯笼光像颗流萤,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晨雾未散时,苏婉儿站在了章台街的朱漆门前。
门楣上\"故相府\"三个字被雨打风吹得褪了色,开门的老仆却腰板挺直:\"苏姑娘?
老爷说您要来,在书斋候着。\"
书斋里飘着陈年老墨的香,白发老臣扶着雕花拐杖站起来,须发白得像落了层霜:\"当年编《国史》时,总觉得有些折子缺了角。
今日见姑娘拿的手札...\"他颤巍巍翻开案上的《则天实录》,泛黄的纸页间滑出半卷绢帛。
\"太平公主案后...\"老臣的手指划过绢帛上的飞白体,\"三郎亲批的封存令。\"
苏婉儿凑过去,李隆基的\"敕\"字力透纸背,后面跟着\"命枢台诸物,尽付琼林库火焚,不得留片牍\"。
她的脊背泛起凉意——原来皇帝早知道史鉴仪的存在,却选择将其埋进灰烬。
\"姑娘可要抄录?\"老臣取来松烟墨,\"这卷折子本不该现世,但若能...\"
\"不必了。\"苏婉儿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琼林库\"三个字上。
那里是皇家私库,守卫比太极宫还严。
她突然想起观史阁暗格里的手札,喉间泛起苦意——裴季安大概早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才把秘密藏在最没人找的地方。
暮色漫进客栈窗棂时,苏婉儿坐在床沿,将系统碎片捧在掌心。
碎片是块鸽蛋大的青玉,表面浮着细密的金线,像凝固的星河。
她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我需要答案。\"
没有回应。青玉凉得刺骨,像块冰砣子。
\"看来,只有找到最初的源头...\"她喃喃着,将碎片收进妆匣。
转身时,桌案上的手札突然发出细碎的响动。
她猛地回头——朱红封皮的手札不知何时翻到了最后一页,空白处浮起一行新字,墨迹像被水浸过般晕开:\"源启之地,在西蜀。\"
烛火\"噗\"地灭了。
黑暗里,苏婉儿摸到床头的火折子,\"刺啦\"一声擦亮。
手札上的字还在,泛着诡异的青。
她摸出纸笔,将\"西蜀\"二字工工整整抄在信笺上,烛光照着她紧抿的嘴角,照见她眼里翻涌的光——那是七年前穿越时就有的光,此刻更亮了。
窗外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婉儿将信笺折成小方块,塞进随身携带的锦囊。
锦囊中还躺着那日从观史阁带出的金符,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手指慢慢抚过锦囊上的并蒂莲绣纹——这一次,她要自己握着笔,写一段没人能篡改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