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雀儿。
苏婉儿掀开车帘,望着朱漆斑驳的高府门匾,指节在车壁上叩出急促的节奏——自陇右星夜兼程赶回长安,她连回苏府换身干净衣裳都顾不上,月白襦裙还沾着峡口的血渍。
\"娘子,到了。\"车夫压低声音。
苏婉儿跳下车,腰间监察司银鱼符撞在车辕上,发出清响。
门房刚要喝问,见着她腰间信物,立刻哈腰:\"苏使君请进,公公早候着了。\"
穿过抄手游廊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
高力士正倚在廊下藤椅里,手里转着串沉香木佛珠,见她过来,眯起眼笑:\"好个苏娘子,陇右捷报还没传到金銮殿,你倒先把人影子投到咱家这儿了。\"
苏婉儿从怀中取出密信,信口的火漆还带着体温:\"鲜于昭潜回长安了。\"
佛珠转动的声音顿住。
高力士接过信,指腹擦过朱砂标记的\"平康坊·醉云楼\",眼尾的皱纹缓缓收紧:\"这小崽子倒是命硬,当年没被杨国忠斩草除根。\"
\"他勾连吐蕃,在青石峡设了局。\"苏婉儿想起敌首咽气前的笑,喉间发紧,\"现在又要在长安掀风浪。
我要引他现身。\"
高力士将信递回,佛珠重新转动,一下一下叩着藤椅扶手:\"怎么引?\"
\"传消息说圣人要赦免鲜于氏余党。\"苏婉儿指尖点在信上,\"鲜于昭自负才略,当年被杨国忠打压得狠了,必定以为这是翻身机会。\"
廊下穿堂风掀起她鬓边碎发,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那是连熬三夜的痕迹。
高力士盯着她眼底的血丝,突然笑出声:\"好个'以为'。
咱家就爱和聪明人共事。\"他招招手,小宦官捧着茶盏过来,\"明儿个让监察司的人去平康坊说嘴,就说圣人念着鲜于仲通当年征南诏的苦劳......\"
苏婉儿攥紧袖口的密信,心跳声盖过了檐角铜铃的轻响——这一步,算是把高力士绑上了船。
三日后的黄昏,平康坊醉云楼的胭脂味里混进了酒气。
鲜于昭缩在二楼雅间,听着楼下茶客闲聊:\"听说圣人要宽宥旧臣,鲜于家那点事,许是要翻篇了......\"他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在掌心裂开细纹,血珠顺着指缝滴进茶里,像朵开败的红梅。
\"大人?\"随从压低声音。
鲜于昭甩了甩手上的血,喉结滚动两下:\"去联系李将军,就说我要见他。\"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嘴角扯出冷笑,\"苏婉儿能破青石峡,难道还能看透圣人的心思?\"
监察司的暗桩就蹲在斜对过的成衣铺里,看着鲜于昭的随从拐进巷口,立刻摸出怀里的鸽哨。
第七日午夜,长安西城的私宅墙根下,虫鸣突然哑了。
苏婉儿贴着斑驳的砖墙,听着墙内传来的低语:\"......范阳的兵符我已拿到,只要李将军在北疆策应......\"
\"动手。\"她抽出腰间短刃,暗号般敲了敲墙砖。
二十道黑影如夜枭扑上墙头,瓦砾碎响里,门闩被撞断的轰鸣惊得烛火乱颤。
鲜于昭刚要往梁上钻,被苏婉儿一把扯住后领,重重摔在地上。
他抬头正撞进她冷如霜刃的眼,突然笑了:\"苏娘子好手段,可你以为抓了我,就能堵住所有嘴?\"
\"你说的嘴,是张大人的?\"苏婉儿蹲下身,指尖划过他颈侧跳动的血管,\"昨夜张府送出来的密信,我可都收着了。\"
鲜于昭的笑僵在脸上。
次日早朝,玉阶前的铜鹤香炉飘着淡烟。
苏婉儿捧着檀木匣跪在丹墀下,匣中供词被晨光照得发亮:\"鲜于昭勾结吐蕃,欲策反北疆将领,更与中书舍人张垍私通书信,图谋不轨。\"
\"一派胡言!\"张垍从班列中踏出,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苏婉儿不过是个庶女,如何能随意构陷朝廷命官?\"
苏婉儿抬头,望着他涨红的脸:\"张大人不妨问问,您书房第三层暗格里的账册,可还在?\"
丹墀下一片抽气声。
张垍的手指死死抠住朝服下摆,指节白得近乎透明——那是他私收藩镇贿赂的账册,连夫人都不知道藏在哪儿。
\"传朕口谕。\"李隆基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殿中,\"着金吾卫查抄张府。\"
两个时辰后,金吾卫统领捧着账册跪回殿中,泛黄的纸页上,\"范阳安禄山\"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张垍瘫坐在地,朝冠滚落在玉阶下,珠串散了一地,像他碎了的仕途。
退朝时,苏婉儿站在监察司门前,晨雾正从朱雀大街上散开来。
卖胡饼的老汉推着车经过,香气混着露水飘过来。
她望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轻声道:\"这一轮风暴,算是过去了。\"
\"苏使君。\"
她转身,见门房举着个素色信封,封口没有火漆,只压着片银杏叶。
拆开的瞬间,墨迹未干的字迹撞进眼底:\"你真的以为,这是一盘你能掌控的棋吗?\"
晨雾里突然掠过一阵风,吹得信纸簌簌作响。
苏婉儿捏着信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扫过那行字——笔锋劲瘦如刀,分明是她从未见过的字迹。
远处传来景阳钟的轰鸣,悠长的钟声里,她望着长安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觉得这熟悉的城池,此刻竟像被蒙上了层薄纱,连最亲的街景,都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