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回到监察司值房时,晨雾还未散尽。
她将素色信封往案几上一搁,指尖先触到边缘的折痕——是被刻意压平过的,没有火漆却压了片银杏叶,叶尖还凝着晨露,凉意透过锦帕渗进掌心。
\"纸张...\"她突然低呼一声,抽出信纸对着窗棂透光。
米黄色的纸面上,暗纹如蛛丝般蔓延,正是裴季安上月托人送来《六韬》注本时用的蜀地贡纸。
那种纸由青檀树皮和楮皮混合,需经七十二道工序,连长安书肆都难寻,更遑论市井百姓。
案头烛火突然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信纸上,她惊得缩回手,信纸却稳稳落在檀木镇纸下。
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火光里泛着冷意:\"你真的以为,这是一盘你能掌控的棋吗?\"
\"裴季安。\"她呢喃着这个名字,指节抵着案几,骨节发白。
前世读唐史时,从未见过这个名字;系统里的\"命运线\"图谱上,他的名字起初只是模糊的灰点,直到三个月前才突然凝为靛蓝色——那是能影响国运的颜色。
她猛地起身,案角的茶盏被撞得摇晃,茶水泼在信纸上,晕开一团浅褐。
顾不得收拾,她掀开案下暗格,取出半片青铜残片——那是史鉴仪的碎片,系统最初觉醒时从命枢台遗址捡回的。
残片上的纹路在她掌心发烫,她对着烛火翻转,忽然发现原本模糊的刻痕里,竟显露出新的字迹:\"盛唐终章·轮回重启\"。
\"这是...\"她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若隐若现的阴文。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时,她正用指甲刮去残片上的铜锈,\"叮——检测到史鉴仪残片信息补全,触发隐藏记录。\"
残片上突然浮起幽蓝的光,一行小字在光中流转:\"当轮回者与修正者相遇,历史的天平将倾斜三次。
第一次是安史之乱,第二次是...\"
\"够了!\"苏婉儿猛地合上残片,掌心沁出冷汗。
她想起裴季安上个月在崇仁坊茶肆说的话:\"苏使君总以为自己在拨乱反正,可你可知,有些错从一开始就不是错?\"当时她只当是他故弄玄虚,如今想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第八更了。
她抓起案头的绯色官服披在身上,腰间的银鱼符撞得佩玉叮当响。
监察司的档案库在西跨院,她熟门熟路地绕开巡夜的衙役,火折子\"噌\"地亮起,照见架上整整齐齐码着的牛皮档案袋。
\"裴季安...裴季安...\"她的指尖在木架上快速移动,终于在最顶层摸到一个褪色的布袋,封条上盖着\"命枢台\"的朱印。
展开泛黄的纸页,最后一行记录让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天宝十一年九月初三,戌时三刻,裴季安入废址,丑时一刻出。\"
废址——正是她初穿来时,在城西郊野发现的命枢台遗址。
那时她被嫡姐推下山坡,撞在残碑上,系统就是在那里觉醒的。
夜露渐重,苏婉儿踩着青石板往城西走。
月光被云翳遮住大半,她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借着火光,看见遗址外的断墙上还留着她初来那日的抓痕。
青苔覆盖的石门半掩着,她推开门时,一堆瓦砾\"哗啦啦\"塌下来,惊得树上传来夜枭的啼鸣。
\"谁?\"她反手摸出袖中短刃,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四周寂静如死,只有风穿过残柱的呜咽。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往深处走,脚下的碎砖硌得脚疼——这里她曾来寻过史鉴仪的其他残片,却只找到半块刻着星图的石板。
\"就是这里。\"她停在一截刻满云纹的石壁前。
三个月前,她在这里捡到半块青铜钥匙,后来被系统判定为\"未激活的历史节点\"。
此刻她的指尖触到石壁上一处凹陷,像是被刻意打磨过的,\"咔嗒\"一声轻响,石壁突然向两侧滑开。
暗室里的霉味扑面而来,苏婉儿捏着短刃的手紧了紧。
烛火亮起的刹那,她倒吸一口凉气——整面墙壁都刻着星象图,每颗星子旁都标着年份:\"开元二十三年·李林甫为相天宝三年·安禄山兼范阳节度使天宝十四年·渔阳鼙鼓动地来\"。
石台上的青铜钥匙在烛光里泛着幽光,旁边压着张羊皮纸,字迹与匿名信如出一辙:\"当你真正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时,再来开启它。\"
\"裴季安...\"她的声音在暗室里回响。
指尖刚要触到钥匙,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检测到唐韵值已达盛唐执笔等级,解锁'历史影响评估'功能。\"
她怔了怔,取出随身的玉简——那是系统与她沟通的媒介,此刻表面浮起淡金色的光。
按照系统指引,她输入\"监察司改革\"作为关键词,光幕上立刻跳出一行血红色的字:\"预计十年内将引发皇权削弱、节度使割据。\"
\"怎么会...\"她踉跄后退,撞在石壁上。
三个月前她推动的监察司改革,本意是让朝廷更高效地监察地方,可系统评估结果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想起裴季安说过的\"有些错从一开始就不是错\",原来他早已知晓?
暗室里的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她摸到石台上的钥匙,触手一片温热。\"你是想让我看清,改变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她对着黑暗喃喃,\"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另一个轮回里的我?\"
她没有带走钥匙,而是将羊皮纸重新压好,石壁在身后缓缓闭合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比任何更鼓都清晰。
回到监察司时,东边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
她刚要往值房走,门房小顺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苏使君,宫里传旨了!
圣人在紫宸殿召见您,说是...\"他咽了口唾沫,\"说是要问监察司的事。\"
苏婉儿整理了下官服,银鱼符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她望着宫城方向的飞檐,忽然想起昨夜暗室石壁上的最后一个标记:\"天宝十二年·监察司新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低声说,转身走向停在门口的青帷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像号角,更像某种不可逆转的命运,正在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