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风仰面躺在老沙发上,皮质表面渗出陈年的霉味。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银白条纹,映在毫无困意的瞳孔上。
他抬手摸了摸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谢蓝玉嘴角的温度,像被火星燎过的琴弦,烫得他心脏发颤。
二楼传来地板轻微的吱呀声,他数到第三十七下时,终于摸出手机。
“操,凌晨三点……”周承沙哑的嗓音混着哈欠声传来,“你他妈最好有急事。”
路风盯着漆黑一片天花板,斟酌了片刻说:“问你个事啊。”
周承清醒了几分,“啥事?”
“你喜欢姜璃吗?”
“当然了,不喜欢能在一起啊,她说东我不敢往西啊。”
“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接着是周承倒抽冷气:“你问这个?路少爷开窍了?”
“少废话。”路风踹了下脚凳,“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
“不瞒你说,我对姜璃那是一见钟情,我第一眼见到她,我就发现自己爱上了她——”
“别扯那些虚的。”路风听得满脸嫌弃,“你那是见色起意。”
“你这话……好像也没错。”周承嘿嘿一笑,“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想天天和她待一块,看见她和女的一起玩我不乐意,看见她和男的我更不乐意。还忍不住想亲她是啥感觉,她的嘴唇肯定特别软……”
周承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路风却有些听不进去了。
总想待在一起,看见他和男的女的玩都不乐意……
路风想着想着,谢蓝玉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那薄唇总是紧紧抿着,线条冷硬,像一道拒人千里的屏障,不知道亲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路风猛得一哆嗦,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周承正口若悬河,听见电话里的死动静,“咋了?被鬼追啦?”
路风强装镇定,追问道:“那姜璃当时怎么答应你的?”
“就…天天给她带早餐,陪她玩游戏,圣诞节送手织围巾。”周承想了想,“不过这些她都不喜欢,嫌我带的早餐不合口味,嫌我游戏打得菜,还有围巾织得像绷带,后来改成每周给她画幅速写。”
路风摸到茶几下的烟,没忍住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呢?”
“然后追着追着就同意了啊。”周承笑起来,“我天天围在她身边,她慢慢就接受了,她心里有我。”
路风顿了顿,“要是对方是块木头呢?”
“你说姜璃?她可精着呢!上周把我游戏账号都盗了……”
“不是姜璃。”路风沉着声音,“是个……会写代码的。”
电话那头突然死寂,接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周承拍着桌子狂笑:“我操!男的?!”
路风耳尖发烫,喉结滚动:“你他妈小声点!”
“难怪啊。”周承突然严肃,“刻个字支支吾吾的,问送谁的也不说,我他妈还以为你中邪了。”
路风攥紧手机,掌心沁出汗。
周承轻笑:“姜璃说过,喜欢就是见不得他受委屈,哪怕委屈是你给的。你自己掂量吧兄弟,祝你早日修成正果。”
电话挂断时,壁炉余烬忽明忽暗地映着墙角的唱片机,路风睁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栽了。
二楼彻底安静下来,路风握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满是烦躁的脸上。他重重地翻了个身,沙发跟着“吱呀”一声,像是叹息。
谢蓝玉一直都没睡着,昏暗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寂静的房间里割出一道狭长的光影。
他攥着那枚吉他拨片,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的跳动。月光将窗框的影子烙在地板上,像道永远跨不过的坎。
谢蓝玉在黑暗中,忽地想起两个月前的雨夜,路风不顾一切地跳下舞台,把浑身湿透的他带进更衣室,毛巾裹住他流水的头发。闪着碎光的备用演出服那样滚烫,透过衣料灼烧他的皮肤。
谢蓝玉每每想起那一幕,都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点开存在相册里的视频,画面没有声音,谢蓝玉就那样目不转睛看完了三分钟。
这是放假前路风的演出,抱着蓝色电吉他的人那样耀眼,发丝随着动作飞扬,灯光洒下,周身都是光晕,整个人熠熠生辉。
楼下的挂钟敲响四点。谢蓝玉闭上眼,月光照在他攥紧的被角上,像道嘲笑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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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时,谢蓝玉被窗外轰隆隆的声音吵醒,他拉开窗帘,看见路上两辆除冰车正在缓缓前行。
楼下的牛奶香味悠悠飘来。
他掀开被子几步楼下,看见路风正在煎鸡蛋,围裙带子松垮地系在腰间,动作还算娴熟。
谢蓝玉心里忽地一颤,说不上来是松了紧绷的神经,还是什么。
“你怎么没走?”他盯了一会儿问。
路风正专注地翻着锅里的鸡蛋,听到这话,转头瞥了他一眼,神情自然道:“我说了,你回我才回。”
“我以为你看见我会尴尬。”谢蓝玉说。
路风嘴角噙着笑意,一步步向他靠近。他微微俯身,细碎的发丝轻轻蹭着谢蓝玉的脸颊,带来一阵酥痒。
“我脸皮厚得狠,字典里没这词。”路风从桌上取来两个杯子。
牛奶倒进玻璃杯里,热气裹挟着浓香升腾,“洗漱吃早饭。”
谢蓝玉挪动了一下发僵的双腿,转身时“哦”了一声。
两人吃饭头一次这么安静,路风嘴上说自己脸皮厚,心里也有些忐忑。昨晚一晚上没睡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比通宵熬夜还累。
他偷偷抬眼瞧了瞧谢蓝玉,见对方在吃,又低下头,胡乱往嘴里塞着面包,干巴巴嚼着。
早饭后,他从地下室里翻出一套围炉,配套的还有几个小巧的陶制罐子和一把细长的铁钳。他通通搬到阳台,又跑去储藏室抱来一小堆干燥的木炭。
路风毛手毛脚点了起来,他把铁架搁围炉上,放上茶壶,随意放了几个橘子和苹果,装模作样煮起来。
谢蓝玉默默坐在一旁,拿起火钳清理通风口的杂物,路风瞧着他的动作,动动嘴想问。
“这是通风口,得清理下,不然一氧化碳中毒。”谢蓝玉主动解释说。
路风“哦哦”两声,夸张道:“差点毒死。”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茶包,准备一股脑全丢进茶壶里。
谢蓝玉出声纠正:“煮茶不能用茶包,这种散茶直接放进去煮,味道才正。”
路风恍然大悟,赶忙把茶包放下,换了些散茶投进茶壶。
他看着谢蓝玉,嘴角扬了扬,“这是在哪打工学来的经验?”
谢蓝玉把木炭敲成小块,“我就不能自己喝吗?”
“得了吧,”路风一点一点往炉子里加炭,“但凡有喝茶的工夫,你肯定都跑去琢磨怎么赚钱了。”
“在高尔夫球场当球童,给老板们煮过。”谢蓝玉说得平静。
“谢蓝玉。”路风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谢蓝玉心头一颤,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昨天你妈打你的那一巴掌,疼不疼?”路风问。
雪粒子砸在窗户上,寒风呼啸着,夜里落地窗结了冰花,晶莹的水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蜿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
“不重要。”谢蓝玉垂下视线说。
却在下一秒,脸颊上忽然传来一点温热,路风的指尖轻轻贴了上来,像是羽毛扫过,他呼吸一滞。
片刻后,谢蓝玉偏过头,躲开了路风的手。他垂眸抿了抿唇,开口的声音冷得如同窗外的冰棱:“白静娴如果和你爸领证,我就是你——”
路风一把扳过他的肩膀,强迫谢蓝玉直视自己的眼睛,“我是在乎那种东西的人吗?”
茶水突然沸腾溢出,谢蓝玉拿起火钳去拨弄炉里的木炭,腕骨擦过滚烫的炉壁,被路风一把扯过。
“烫到了吗?”话出口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
谢蓝玉抽回手,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没事。”
路风突然想起无数个这样的瞬间——被人洒了酒没事,在咖啡店被诬陷没事,一个巴掌没事,受了伤受了委屈好像不知道疼一样,从来都是一个人扛。
路风声音发涩,“谢蓝玉,你别总这样,我头一次心疼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