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布帘上,发出沙沙的响。
宋明允捏着放大镜的手指节泛白,镜片在烛火下晃出细碎光斑,落在\"靖安王令\"的绢帛上。
他盯着\"令\"字最后一竖的转折处,喉结动了动——那笔锋的弧度比靖安王手稿里的偏了半分,像是刻意模仿时呼吸乱了节奏。
\"是仿写的。\"他突然出声,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散了帐外的夜色。
放大镜\"咔嗒\"掉在案上,惊得阿秀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在他青灰色官服上,晕开个深褐的圆。
\"大人?\"阿秀的声音带着点颤,发梢的银铃铛随着她探身的动作轻响,\"您是说这密旨...\"
\"手法高明,几乎能乱真。\"宋明允屈指叩了叩绢帛,烛火映得他眼底一片冷光,\"但靖安王写'令'字时,最后一竖要顿三次——他当年批军报总说'令出如山,当有磐石之重'。\"他突然转头看向阿秀,\"去把李仲康的牙模拿来。\"
阿秀应了声,撩起月白裙角往偏帐跑,发间银铃叮铃作响。
张老三掀帘进来时,正撞得她差点踉跄,铁尺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
\"大人,这小子说自己是靖安王府旧部。\"张老三扯着个灰布斗篷的人往里带,那人帽檐压得极低,露出半张青黑的脸,\"在城门口被弟兄们截住的,怀里揣着这玩意儿。\"他从腰间解下个铜匣,\"说是要交给您的印鉴。\"
宋明允没接铜匣,目光像刀一样划过那男人喉结——那里有个月牙形的疤,和上个月被砍死的凤凰细作颈后刺青位置分毫不差。
他伸手时故意踉跄半步,铜匣\"啪\"地摔在地上,印鉴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弯腰捡的时候,拇指腹在印鉴背面一蹭。
指腹传来的触感让他瞳孔微缩——那道细如发丝的刻痕,是凤凰组织\"百鸟朝凤\"标记的变体,他在三具细作尸体的耳后见过。
\"假货。\"他直起身子,指尖在印鉴上敲了敲,\"靖安王的印鉴用的是阗玉,这是蓝田玉染的。\"他抬眼看向那男人,嘴角扯出半分冷笑,\"说吧,凤凰的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男人突然暴起,袖中短刀直刺宋明允咽喉。
张老三的铁尺\"唰\"地抽出来,\"当\"地架住刀刃,反手一肘撞在男人肋下。
男人闷哼着跪下去,短刀当啷落地,帽檐终于滑到脑后——左眉骨处有道蜈蚣似的旧伤,正是半月前劫囚车的逃犯。
\"嘴硬?\"张老三扯着他头发往地上按,铁尺尖抵在他后颈,\"大牢的老虎凳可还留着你的印子呢。\"
\"大人!\"阿秀捧着漆盒冲进帐,盒底垫着层软绸,里面是个蜡白色的牙模,\"李仲康的牙模取来了!\"她蹲在宋明允脚边,用竹镊子轻轻挑开牙模的牙缝,\"您看这里——\"镊子尖夹起一丝泛着幽光的丝线,\"冰蚕丝,只有极细的易容面具才会用。\"
宋明允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停尸房里那具尸体——死者嘴角扯出的笑太规整,像是用线绷着的傀儡。\"难怪。\"他低声道,茶水溅湿的官服贴着腰腹,凉得刺骨,\"那根本不是李仲康本人,是个戴了易容面具的替身。\"
帐外传来陆沉的咳嗽声。
宋明允抬头,见他抱着一摞旧卷宗站在帘外,雪粒子沾在他玄色披风上,像撒了把盐。\"大人要的靖安王行踪记录。\"陆沉掀帘进来,卷宗往案上一放,\"从永乐十年到永熙三年的,全了。\"
宋明允翻开最上面一本,是靖安王永熙元年的赈灾奏疏。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奏疏里提到\"幽州北三十里有废寺可暂存粮\",而密旨里的接头地点正是\"幽州北三十里破庙\"。
他抓起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炭粉簌簌落在\"幽州\"二字上:\"这里有个别院,从未记在官方档案里。\"
\"末将这就带人去查。\"陆沉伸手要收地图,被宋明允按住手腕。
\"别急。\"宋明允的拇指在地图上摩挲,\"凤凰的人能仿造密旨,能做易容替身,说明他们在暗处盯了我们很久。\"他抬头看向陆沉,眼底有火光跳动,\"带二十个暗卫,扮成商队。
幽州城门口的茶棚老板是凤凰的线人,你从西边山路绕。\"
陆沉点头,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帐帘哗啦作响。
张老三押着犯人出去时,那男人突然嘶吼:\"你们查不到的!
九曜星图——\"话没说完,张老三的铁尺已经敲在他后颈,声音闷在喉咙里。
宋明允的动作顿住。
他盯着案上的密信副本,烛芯结了朵灯花,\"啪嗒\"落在信纸上。
他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倒出几滴透明液体抹在信边——那是用墨鱼骨和醋泡的显影水,他在《洗冤集录》残卷里学的。
字迹慢慢显出来,是行蝇头小楷:\"若我失联,请查九曜星图。\"
更鼓敲过五更,帐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宋明允的手指按住\"九曜星图\"四个字,指节泛白。
他想起城楼上北狄军自相残杀的火光,想起半块缺角的翡翠,想起阿秀说冰蚕丝时眼里的惊色。
帐外的雪越下越大,布帘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半轮残月,像把悬在天上的刀。
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翡翠,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裂痕里泛出幽蓝的光。\"九曜星图...\"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声卷得支离破碎,\"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