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宋明允的棉靴突然陷进半尺深的雪窝——他弯腰扒开表层新雪,底下竟是半块带焦痕的碎石,混着刺鼻的硫磺味直往鼻腔里钻。
\"张头!\"他扯了扯前头领路的张老三后襟,\"让弟兄们停手。\"
正挥着铁锨铲石头的衙役们应声住了手。
张老三抹了把脸上的雪水,铁锨往地上一杵:\"大人,这石头堵了半里山路,再不清——\"
\"你且看这石头。\"宋明允捏起那截焦石递过去。
张老三凑近一嗅,浓眉瞬间拧成个疙瘩:\"这味儿...像是炮仗坊炸了的硫磺!\"他蹲下身扒拉周围积雪,接连翻出七八块带黑痕的碎石,\"奶奶的,方才山崩不是老天爷发威,是有人使坏!\"
山道两侧的树林突然响起枯枝断裂声。
阿秀的羊角灯\"刷\"地转向声源,火光里攒动着数十道黑影,为首者手中火箭\"嗤\"地窜上夜空。
\"敌袭!\"陆沉的雁翎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得雪粒子都发颤。
他反手将阿秀拽到身后,又推了把宋明允:\"大人带阿秀往东边岩缝躲——\"
\"躲个屁。\"宋明允抹了把脸上的雪,指节叩了叩腰间的拓本,\"陆统领你看那西边断崖。\"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崖壁上有道半人高的豁口,青苔斑驳的石缝里还卡着半截陶制水管,\"上个月查九曜星图时,我翻到县志说玄丘山有古水渠,通着山外的烽火台废墟。\"
阿秀眼睛一亮:\"对!
我在文书堆里见过,说是前朝为运军粮挖的,后来塌了段——\"
\"现在没塌的那段,能绕到他们背后。\"宋明允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陆统领带衙役正面扛箭,我带阿秀和两个弟兄摸过去。\"他扫了眼张老三攥得发白的铁尺,\"张头,等会你冲得最狠的时候,记得喊两嗓子'县太爷被砍了'。\"
张老三愣了愣,突然咧嘴笑出白牙:\"得嘞!
小的这就扯着嗓子嚎,保准那帮孙子乐昏头。\"
林子里的箭雨已经落下来。
陆沉挥刀格开三支弩箭,铠甲上\"叮叮\"直响:\"大人快走!
我撑得住半柱香。\"
宋明允猫着腰钻进崖壁豁口,阿秀举着灯紧随其后。
水渠里积着半尺厚的淤泥,腐叶味熏得人直皱鼻子。
走了约莫百来步,前方突然被大块夯土堵死——阿秀用刀背敲了敲,土块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刻着北斗七星的青石门。
\"七星顺序。\"宋明允擦了擦石门上的泥,\"天枢、天璇、天玑...\"
\"我来!\"阿秀从怀里摸出块碎玉,正是方才嵌在九曜星图里的翡翠残片,\"铜镜上的宝石排列和这星图一样!\"她用玉尖对准\"天枢\"星点一按,石门\"咔\"地轻响,七颗星点依次陷进石面。
门后传来冷风灌耳的呼啸。
宋明允摸出火折子晃了晃,只见地道里铺满青砖,墙缝间还嵌着生锈的箭头——果然是条古战道。
\"凤凰的人定是觉得这地道早塌了。\"阿秀压低声音,发顶的银簪蹭着砖缝叮当作响,\"他们没想到咱们用他们的机关破他们的局。\"
地道尽头的草窠突然动了动。
宋明允反手捂住阿秀的嘴,就见三个黑衣蒙面人抱着箭匣从草堆里钻出来,其中一个搓了搓手:\"头说那县令要是聪明,该往东边跑——\"
\"聪明的在这儿。\"宋明允的铁尺砸在那人后颈,\"张头!
嚎两嗓子!\"
山道方向立刻传来张老三破锣似的吼:\"不好啦!
县太爷被砍成八段啦——\"林子里的箭雨果然缓了缓,几个蒙面人探头张望。
宋明允冲身后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众人抄起木棍从草窠里窜出,照着敌人后心就是一顿闷棍。
\"反了你们!\"为首的蒙面人抽出短刀扑过来,却被阿秀用银簪挑中手腕。
短刀落地的瞬间,宋明允一脚踩住他后心,扯下蒙面布——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可他腰间的青铜令牌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凤\"字刻痕深可见骨。
\"影卫。\"陆沉的雁翎刀抵上那人咽喉,\"凤凰组织里最不要命的死士。\"
宋明允捏着令牌翻来覆去看,指腹蹭过\"凤\"字缺口:\"他们连影卫都派出来了,玄丘山的秘密,比咱们想的还金贵。\"他抬头望了眼渐亮的天色,\"走,回营地。\"
临时营地搭在山脚下的老槐树下。
阿秀生起篝火,将拓好的遗诏摊在石头上。
宋明允用树枝拨了拨炭块,火星子\"噼啪\"溅在龙纹拓片上:\"你们看这龙爪。\"他指着拓片右下角,\"每根龙鳞的弧度都不对,倒像是...等高线。\"
张老三凑过去眯眼瞧:\"哎呦!
这龙尾巴绕的圈,和咱们县地图上的青牛岭好像!\"
\"前朝皇陵。\"阿秀突然轻声道,\"我听老仵作说过,天启帝为防盗墓,把皇陵位置刻在玉玺龙纹里。\"她指尖抚过拓片,\"原来玉玺不是玉玺,是钥匙。\"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陆沉的手按在刀柄上,却见一匹黑马从晨雾里冲出来,马上人穿着飞鱼服,胸前绣着金线云纹——是京城来的急报使。
\"宋大人!\"使者甩下缰绳,从怀里摸出个裹着黄绫的竹筒,\"内阁急件,说靖安王旧部的'铁衣卫'在北境露面了,带头的...说和凤凰组织的人喝了血酒。\"
宋明允捏着竹筒的手顿了顿。
晨风吹过,拓片上的龙纹被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山脉轮廓。
他望着山那边翻涌的云,突然笑出声来:\"张头,去把马厩里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搬出来。\"
\"大人这是要庆功?\"张老三挠了挠头。
\"庆什么功。\"宋明允把竹筒往怀里一揣,目光扫过众人,\"咱们要准备的,是场大仗。\"
晨雾里,马蹄声渐远。
老槐树上的积雪\"啪嗒\"落在拓片上,将\"皇陵\"二字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痕——像极了即将展开的棋局,每一步都藏着血与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