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酱牛肉要吃么?”
见朵朵没有回答,张浪将酱牛肉举高,再次问道:“巷口新开张那家醉仙楼的手艺不错,尝尝?”他语调轻快,脸上神色正常,似乎未察觉对方手里攥着的尖刀。
整间屋子的空气仿佛被无形大手攥住,杀意如浪潮般从朵朵身上迸发,张浪站在门口闯入的月光之中,脸上挂着毫无防备的笑意。
一明一暗,月光如深渊将两人分割开来。
如此僵持片刻,杀意又如退潮般退去,尖刀也缩入袖中,朵朵侧身翻下干草床,走到张浪近前,抬手接过酱牛肉,仰起小脸,脸上挂着澄澈童真的笑容。
“谢谢哥哥,这么晚了,哥哥怎么才回来?”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朵朵等的太久,睡着了。”
“朵朵...”张浪将空出来的手在女孩萎黄的头发上揉了揉,此时她没有羊角辫,头发被揉成一团乱。
朵朵躲避着他的手,闻声抬头
“嗯?”
“你刚才是想杀了我么?”
场面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酱牛肉掉到地上,油纸包散开,肉汁混着泥土的香味在静默之中散开,朵朵任由张浪掌心覆上自己发顶,微微仰起的脸在月光之中很是灵动,乌黑眼眸之中神色莫名,静静盯着张浪一时没有说话。
“为什么?”张浪再次发问,似乎和刚才问她要不要吃酱牛肉一样。
朵朵乌黑眼睛弯成轮明月,嘴角轻轻勾起:“哥哥在说什么怪话...”
张浪皱眉,将手放了下来。
“...咱们俩兄妹,自小就如此相爱相杀,是哥哥你太奇怪了。”朵朵蹲下,将还干净的酱牛肉捧到桌子上:“还把昨天我放了迷药的红菜汤给喝了,你以前可从来不会如此。”
“等等...”张浪眉头紧皱,怀疑自己幻听了。
“还出手把那家伙解决了,差点让我以为你变回来了,结果又是给我敷药,又是处理尸体,看起来,怪可爱的,嘻嘻。”
张浪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自己得缓缓。
朵朵却不管不顾,径自将一双筷子擦干净,将那肉汁满溢的酱牛肉塞入口中,边咀嚼边道:“好吃...嚼嚼...朵朵不知道哥哥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你醒来后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原本是打算杀了你的,但是....嚼嚼...好像没有必要了。”
刚才之所以杀意勃发,无非是因为张浪身上突然出现的神性反应,这让她以为‘张浪’回来了,这才有了下意识反应。
张浪听了这话却有点晃神,突然想起杜依然,未觉醒之前的人是由海市蜃楼编织的经历驱动向前,怎么自己的身份听起来很狂野啊。
张浪斟酌片刻,还是决定问清楚:“你是怎么判断出来我不是‘我’的。”
“你身上没....嚼嚼...有镜城源质的味道。”
其实除了这点以外,另一位‘张浪’和眼前之人完全不同,不同的气质不同的性格,只要看眼睛她就能分辨出来。
“吃慢点...这里还有其他的...源质是什么?”张浪上次就发现这个破烂小女孩的食欲很好,这几块牛肉她就咀嚼几口就囫囵吞下。
“是构成嚼嚼嚼...镜城的权柄基础,源质的名字是我随便起的...嚼嚼...意会就行,谁能掌握更多源质,谁就能更强大。”
张浪推测,所谓的权柄基础并非是世俗意义权柄,这源质就相当于是海市蜃楼的底层逻辑代码,谁能掌握谁就能完全控制海市蜃楼。
“你‘我’相互厮杀是因为争夺所谓的源质?”
朵朵点头,继续和桌子上其他食物作战。
张浪却若有所思起来,按理来说他身上不该存在所谓“源质”,他身上唯一与海市蜃楼有关联的.....张浪暂时只能想到【还真蛊】,源质丢失,是发生在两天前,自己‘觉醒’之后...
此时线索已经很明确,在他未觉醒之前‘张浪’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还真蛊,也就是朵朵口中的哥哥,张浪如抽丝剥茧般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白素素!
只有她有能力也有动机,剥离张浪的【还真蛊】,所以并不存在什么误闯城主书房的故事,极有可能是【还真蛊】主动找到白素素,这才导致自己的意外降临。
白素素说了谎.....
若说以上之事张浪都能理解,唯有眼前这个放弃筷子,徒手与酱牛肉‘厮杀’的小女孩他还没看懂,年不过豆蔻,竟然能和【还真蛊】相爱相杀?
“朵朵,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张浪的问题,朵朵抬起了头,嘴上手上都是是黑红的酱汁,乌黑大眼泛出异样神色。
.....
清晨,泥蚬巷。
天灰蒙蒙的,没有太阳的影子,连蝉鸣都微弱几分。
巷子空落落的没有几个人,整条巷子也十分衰败,只有几个老人躺在门槛上歇凉,眼神木楞。
一间泥瓦小院里,琴琴正在收拾行头,梓豪光着膀子走了出来,披着一件不厚的坎肩,胸膛微微泛青,手里拿着一瓶药酒揉搓。
一辆独轮小破车,上面敞着一个大箱子,旗鼓锣锅摞得歪歪扭扭、锤枪针板还沾着些暗红痕迹,符纸符水之类唬人的瓶瓶罐罐摆开在地上。
“今天我看就不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琴琴蹲在独轮车旁,埋头整理着行头。
梓豪斜倚着院里碾石,忍住嘶哈声揉着胸口淤青,听见妻子如此说,不由骂道:“一个月难得有一场,还是大客户,人家就是冲着咱们在醉仙楼的表演来的,无端端砍了一个胸口碎大石,少了压轴把戏,这叫什么话,下次哪有人会请我们,城里能唱会打的可不少。”
琴琴动作一顿,将脚下符纸叠得整整齐齐塞进箱子,轻声道:“前日表演的落了伤,这次表演间隔太短,你伤没好,大石头砸下来震出个好歹怎么办?”她抬头时眼角泛着担忧:“少了一个压轴的总比丢半条命强,口碑慢慢攒罢了,总能再挣回来。”
梓豪略带烦闷的看着她,发现眼角泛起的珠光,再看妻子手背,因为操持家务又要跟着他外出表演,风吹日晒全是皲裂小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将药酒搁在石碾上,弯腰夹起几个瓶罐,闷声道:
“我不要紧,多挣几个鳞币要紧,多挣几个鳞币咱们换个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