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次切换!小雅浑身湿透,在旅社门口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抱着帆布书包,那双惊恐又带着一丝依赖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他……然后是她递出那张写着“平安”的纸条时固执又恐惧的小脸……最后,是她此刻在门外那空洞的、如同死灰般的呜咽:“妈妈…不要小雅了……”
“不——!!”陈默在内心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咆哮!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血腥味、铁锈味、霉味、还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罪恶感,如同沸腾的毒液,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感觉自己的头颅、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些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彻底撑爆!他猛地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是缓慢的、拖沓的、带着一种沉重疲惫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陈默的房门外停下。
接着,一个东西被轻轻放在了门口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响。
然后,是刘大奎那沙哑、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不再是暴怒的咆哮,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深深疲惫和尘埃落定般的死寂:
“丫头她妈的……后事,老周在弄。”
“这包东西……是那丫头她妈留下的……几件破衣服……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还有她妈一直攥在手里的……一个破铅笔盒……说是……留给丫头的……”
“丫头……傻了……就抱着她妈那件破棉袄……谁都不认了……”
“这地方……留不住你了。”刘大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天一亮……给老子滚蛋!滚得越远越好!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旅社大门的方向,缓慢地、拖沓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雨声中。门外,只剩下小雅那如同游丝般、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呜咽,像幽灵般在空旷的走廊里飘荡。
陈默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剧烈起伏后渐渐平息的冰冷门板。头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但那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碎裂的麻木感却更加沉重地笼罩下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泪水的咸涩。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一生力气般,转动身体,面对着房门。
门缝底下,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床单包裹的小包裹。包裹不大,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线。
铅笔盒……小雅妈妈最后攥在手里的东西……留给小雅的……
昨夜……母亲临死前那句“没了……真没了……厂里那点抚恤……”再次如同魔咒般响起!抚恤金!信!难道……难道母亲最后时刻,想说的也是这个?也是留给他的东西?一个铅笔盒?一封……信?
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必须知道!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挣扎着爬向门缝。颤抖的、沾满污垢和血渍的手,如同鬼爪般,艰难地从狭窄的门缝底下,一点一点地,将那包散发着死亡和母性气息的包裹,拖进了房间。
他靠着门板坐下,在绝对的黑暗中,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解开那个用布条草草系着的包裹结。
包裹里,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女人旧衣服,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另一个贫穷母亲的皂角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衣服下面,是一个同样洗得发白、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旧帆布铅笔盒——正是小雅念念不忘的那个蓝色、上面有小兔子的铅笔盒!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他屏住呼吸,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僵硬不听使唤。他摸索着,打开了那个旧铅笔盒。
里面没有铅笔,没有橡皮。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早已被泪水或汗水浸得发皱、边缘磨损的纸。
他颤抖着,将那张纸展开。黑暗中,他看不见上面的字迹,但他能感觉到纸张的脆弱,能想象出上面那属于另一个母亲的、同样饱含血泪的笔迹。他用指尖,一遍遍、极其缓慢地、如同盲人阅读盲文般,抚摸着纸张上那些深深凹陷下去的、用力写下的字痕。
那是一个母亲在生命最后时刻,用尽全部力气留给女儿的信。字里行间,是浓得化不开的不舍、担忧、愧疚和……爱。是千叮万嘱的琐碎,是卑微的祈愿,是告诉女儿,铅笔盒夹层里,藏着她省吃俭用、从药费里抠出来、留给女儿的最后一点钱,让她去投奔远方的亲戚……
“小雅……妈妈对不起你……不能陪你长大了……”
“要好好的……听周叔叔的话……”
“妈妈……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陈默的灵魂!与他口袋里那张旧照片背面的字迹,与他昨夜亲手扼杀的那份母爱,轰然重合!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彻底击穿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无声地抽动起来。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灵魂深处那无法愈合的伤口,在绝望地、无声地汩汩流血。
窗外,暴雨似乎永无止境。雨水疯狂地冲刷着锈河旅社那腐朽的躯壳。那扇被暗红铁锈彻底封死的窗户,在持续不断的雨水浸泡和侵蚀下,厚厚的锈层深处,终于发出了更加清晰、更加密集的、如同冰层断裂般的“咔嚓…咔嚓…”声。那声音,穿透了绝望的黑暗,清晰地传入陈默被痛苦撕裂的耳中。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空洞无神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那扇发出碎裂声响的锈窗。
黑暗中,那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如同命运最后的倒计时,也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正在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旋开那扇禁锢了他灵魂、也禁锢了他所有生路的——锈蚀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