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冰冷,粘稠,带着浓重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陈默的身体重重砸在一片坚硬、潮湿的金属网格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尘埃和冰冷的铁腥味。
不是深渊,不是血肉泥沼。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手下的触感冰冷而粗糙,是锈蚀严重的金属格栅。微弱、摇曳的应急灯光从头顶极高处渗漏下来,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这里像一个巨大、废弃的工业管道交汇处,或是某个庞大建筑被遗忘的地下心脏。粗大、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骸,纵横交错地爬满四壁和穹顶,有些地方已经断裂、扭曲,滴淌着浑浊、带着铁锈色的冷凝液,在地上汇集成一滩滩粘腻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陈年积水腐败的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医院消毒水的、冰冷而洁净的气息残留,顽强地与腐朽抗争着。
陈默艰难地喘息着,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张母亲的照片还在,隔着粗糙的工装布料,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右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和冰冷刺骨的麻木感,他低头看去,瞳孔猛地收缩!
那只手……那只昨夜沾满母亲鲜血的手,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灰败。皮肤下,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的锈色纹路清晰可见,正缓慢地、顽固地向上蔓延,越过手腕,向着小臂侵蚀。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冰冷、仿佛金属锈蚀般的刺痛感从手臂深处传来。这不是幻觉,是某种……被绝望和罪恶浸染后,身体发出的、缓慢腐朽的警号。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他喉咙里挤出。他猛地攥紧那只正在“生锈”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驱散那冰冷的侵蚀感。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绝望攫住了他。他毁了母亲,毁了小雅的家,现在,连自己的身体也要变成这肮脏锈河的一部分了吗?
就在这时——
“嗬……嗬嗬……”一阵粗重、痛苦、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
陈默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
在几米外,一根断裂的巨大管道阴影下,刘大奎魁梧的身体蜷缩着。他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渗出粘稠、颜色发暗的血液,染红了他半边身体。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整只手掌连同小臂的前半段,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灰绿色,皮肤肿胀、溃烂,边缘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暗红色锈斑!那锈斑如同活物,正缓慢地、贪婪地向上侵蚀!每一次痛苦的抽搐,都让那锈蚀的区域蔓延一丝。
是那些管道!是那些带着强烈腐蚀性锈迹的管道造成的伤口!它们没有吞噬他,却将一种缓慢的、致命的锈蚀之毒注入了他的身体!
刘大奎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转动,最终死死地锁定了陈默。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狂暴杀意,只剩下极致的痛苦、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濒临崩溃的、如同野兽般的绝望。他认出了陈默,这个带来灾祸的源头,但此刻,剧痛和死亡的阴影
剧痛和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沉沉压下,几乎要将陈默最后一点意识碾碎。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右臂——那强行拧开沉重阀门的代价,此刻化作钻心的剧痛,从肩胛骨一路烧灼到指尖,仿佛整条手臂的神经都在烈火中哀嚎。失血和脱力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残存的清醒。
他瘫倒在冰冷、湿漉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管道,连抬起眼皮都无比艰难。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发黑,只有那“哗啦哗啦”的、清冽的水流声,异常清晰地穿透昏沉的意识,像黑暗中的唯一坐标。
他做到了。水流出来了。干净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水。
但这微弱的光,此刻却映照着他身体的残破和生命的急速流逝。绝望的冰冷再次从心底渗出。他还能做什么?他这副千疮百孔的躯壳,还能为蜷缩在阴影里的孩子,为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陌生人,撑多久?
“嗬……嗬……”刘大奎的喘息声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微弱、更加破碎,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那声音里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痛苦,再无半分狂暴或仇恨。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越过冰冷的地面,投向那巨大的管道阴影下。
刘大奎魁梧的身体已经不再抽搐,像一座被遗弃的雕像,瘫在污浊的地面上。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似乎早已凝固,只剩下翻卷的、颜色灰败的皮肉,边缘肿胀发亮,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他的右手和小臂,那可怕的伤口区域已经蔓延到了肩膀,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灰色,肿胀得如同注了水,表面覆盖着一层粘腻的、不断渗出浑浊液体的薄膜。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细微的、无意识的痉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气音,瞳孔涣散,眼神空洞地望着污秽的穹顶,只剩下对无边痛苦的麻木感知和对生命流逝的本能恐惧。
那景象,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具冲击力。它无声地宣告着生命在绝望环境中的缓慢凋零。陈默仿佛看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一种物伤其类的巨大悲凉和更深的无力感,狠狠攫住了他。
“呜……妈妈……”小雅压抑的、带着无尽恐惧和茫然无助的啜泣声,再次清晰地响起,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陈默沉重的绝望。
他猛地循声望去!在倒塌货箱形成的狭窄庇护所里,小雅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缝隙里。她不再将脸埋进棉袄,而是死死抱着那件染血的遗物,小小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空洞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她似乎被刘大奎濒死的惨状彻底吓坏了,又被这冰冷、黑暗、充满死亡气息的环境完全吞噬,小小的灵魂正被无边的恐惧一点点撕碎。
那哭声,瞬间击溃了陈默残存的自我怜悯!
他带来了这一切!他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拖入了这地狱!他让一个同样挣扎求生的人承受着非人的痛苦!他这副残躯唯一的价值,难道不是在彻底崩溃之前,为她们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哪怕……只是证明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人性尚未完全熄灭?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