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浊水没过大腿,刺骨的寒意早已麻木了知觉,只剩下肌肉本能的痉挛。怀中小雅微弱的心跳,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残存的生命信号,却也在急速衰减。头顶那块布满蛛网裂痕的混凝土板,在每一次水流冲击和远处破拆的震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细碎的水泥屑像死亡的预兆,簌簌落在陈默的头发、肩膀,也落在他那只裸露的左臂上。
那只手臂,此刻是剧痛的根源,也是他耻辱的烙印。深紫发黑、蛛网般蔓延的皮下淤血(“红色脉络”)覆盖了大部分小臂,皮肤紧绷、冰冷,仿佛一块正在腐败的冻肉。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提醒他这绝非什么超自然力量,而是低温、挤压和持续极限用力导致的严重生理性坏死。血管破裂,组织缺氧,这只手,基本废了。
“救……孩子……先救孩子……” 他先前对着生命通道的嘶喊,耗尽了最后一丝伪装的力气。头顶的死亡阴影和水流的冰冷,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消防队的到来点燃了希望,但这希望转瞬就被头顶即将崩塌的预制板压得粉碎。
停止破拆?小雅等不了。
继续破拆?震动会让头顶的巨石立刻将他们砸成肉泥。
绝境。真正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境。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个冰冷、扭曲、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声音,在他混乱的大脑深处响起,盖过了水流的轰鸣,盖过了头顶石板的呻吟,甚至盖过了对小雅安危的揪心:
“你忘了‘疤脸’的债了吗,阿鬼?”
陈默(或者说,阿鬼)浑身猛地一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个名字——疤脸刘。那个盘踞在旧城区地下世界,手段残忍、睚眦必报的毒枭。三年前,他为了给重病的母亲筹钱,铤而走险,偷了疤脸刘一批价值不菲的“货”。虽然侥幸逃脱,但母亲最终还是走了,而他,也成了疤脸刘悬赏名单上的“鬼”。
这笔血债,利滚利,早已成了他脖子上无形的绞索。他东躲西藏,活得不如一条野狗,直到在废弃的“曙光厂”找到这份看门狗的活计,才勉强苟延残喘。小雅的出现,是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却也成了他最大的软肋和催命符。这次塌方,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疤脸刘的爪牙终于嗅到了他的踪迹,精心策划的“清理”行动的一部分!那辆突然失控冲入工地的渣土车,司机那瞥向他的、带着残忍笑意的眼神……错不了!
头顶的混凝土板又发出一次剧烈的震动,一大块水泥砸在他脚边,溅起浑浊的水花。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看看你的手,阿鬼。” 那个声音继续低语,带着恶魔般的蛊惑。“废了。彻底废了。就算活着出去,一个残废的‘鬼’,带着个拖油瓶,能躲疤脸刘多久?一天?两天?被抓到,你会被活剥了皮,那小丫头……哼哼……”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那只布满深紫淤血的左臂。剧痛、冰冷、麻木,还有……彻底的无力感。这废掉的手,象征着他作为“阿鬼”的彻底失败。保护不了任何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但机会来了!”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癫狂的兴奋。“疤脸刘的‘货’,就藏在这下面!就在你脚底下!‘曙光厂’废弃的地下管网,是他最大的临时中转站!那批最新的‘冰晶’,纯度最高,价值连城!就在你踩着的地方!”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脚下浑浊的冰水。是了!难怪疤脸刘的人会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追他,是来取这批“货”!塌方,搅乱了他们的计划,也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拿到它!阿鬼!” 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拿到那批‘冰晶’!那是你唯一的生路!有了它,你才有筹码!才能和疤脸刘谈判!才能买命!才能给小雅……买一条真正的活路!医院?消防队?他们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疤脸刘的触手无处不在!拿到货,你就有了谈判的资本!甚至……远走高飞的船票!”
谈判?买命?远走高飞?
这些词汇像淬毒的蜜糖,狠狠刺入陈默绝望的心房。保护小雅的父爱本能与深埋的求生、翻盘欲望,在死亡的威胁和那个恶魔低语的催化下,开始剧烈地碰撞、扭曲、融合!
头顶的预制板再次剧烈晃动,一道新的裂痕如同闪电般蔓延开来!时间不多了!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这咆哮里充满了痛苦、绝望,更充满了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猛地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不顾一切地伸入脚下冰冷刺骨、混杂着碎石和淤泥的浑水中!剧痛的左臂被他当作支撑,死死抵住身后的管壁,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疯狂地摸索着!
疤脸刘藏东西的地方……管道接缝?特殊标记的砖块?某个凹陷处?
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他的手臂,碎石划破了他的皮肤,但他毫无知觉,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它!拿到那批“冰晶”!这是唯一的筹码!
“下面的人!坚持住!顶杆快到位了!坚持住!” 上方,消防员焦急的喊话声再次传来,带着生的希望。
但这希望的声音,此刻在陈默(阿鬼)耳中,却成了最刺耳的噪音!顶杆到位,破拆扩大,救援人员下来……他就没机会了!他必须在救援人员到达之前,找到那批货!藏起来!或者……带走!
手指在冰冷的淤泥和粗糙的管壁间疯狂地抓挠、摸索……突然!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东西!不是石头!是一个……密封的、四四方方的金属盒! 盒子不大,但异常沉重,被巧妙地卡在两块松动的水泥砖后面!
找到了!疤脸刘的“货”!
一股混杂着狂喜、恐惧和罪恶感的电流瞬间席卷陈默全身!他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用尽全力,手指抠住金属盒的边缘,猛地将它从淤泥和砖缝中拔了出来!
冰冷的金属触感,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这就是血债的价码?这就是他和小雅可能的生路?
“顶杆加压!准备扩大破拆口!” 上方,钟卫国嘶哑而坚定的命令声如同惊雷炸响!
来不及了!
陈默(阿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绝!他迅速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塞进自己破烂工装最里层的暗袋,用身体死死压住。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上方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用那只布满深紫淤血、剧痛无比的左臂,狠狠砸向旁边一块已经松动的、带着尖锐钢筋断口的水泥块!
“噗嗤!”
剧痛!但更多的是麻木。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浑浊的冰水。这自残般的举动,立刻让他的左臂伤势看起来更加骇人,也成功吸引了上方救援人员的全部注意力!
“他受伤了!在流血!快!加快速度!” 消防员的惊呼传来。
陈默(阿鬼)顺势发出更加痛苦的呻吟,身体“无力”地向后靠倒,仿佛因为剧痛和失血而陷入半昏迷,右手却死死捂住了藏着金属盒的胸口位置。他成功了!暂时转移了视线,也“解释”了他刚才在水里摸索的异常举动——是在痛苦挣扎中无意触碰到了尖锐物受伤!
就在这时!
“轰隆!”
液压顶杆爆发出全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块致命的预制板被强行顶起,暂时稳定!
破拆口瞬间被扩大到足够一人通过!
“快!下去救人!” 钟卫国声嘶力竭!
两道橙色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带着绳索和担架,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冰冷刺骨、充满危险的管道!
强光手电的光束瞬间刺破了浑浊的黑暗,精准地锁定了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左臂血肉模糊(伪装)且布满恐怖深紫淤血、嘴角还带着血迹(刚才咬破的)的陈默,以及他怀中被护得严严实实、仅露出苍白小脸的小雅。
“兄弟!坚持住!我们来了!” 救援队员A涉水冲过来,迅速检查小雅的生命体征。
队员b则直奔陈默,看到他左臂那深紫发黑、还在渗血的可怕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老天!这冻伤挤压伤太严重了!快!止血带!保暖毯!”
陈默(阿鬼)紧闭着眼,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颤抖,表现得虚弱不堪。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冰冷而锐利。他能感觉到救援队员b的手在触碰他,试图为他止血包扎。他能感觉到对方动作的迅速和急切。他的右手,依旧死死地、不着痕迹地按在胸口藏匿金属盒的位置,感受着那冰冷坚硬的触感。
第一个坑跳过去了。货,藏住了。
担架迅速放下。小雅被小心翼翼地抱上去,裹上保温毯。轮到陈默时,队员b和A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抬起。当他的身体离开冰冷的水面,接触到担架冰冷的帆布时,一阵剧痛从自残的左臂传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忍忍!兄弟!马上送你去医院!” 队员b安慰道,动作更加轻柔。
陈默(阿鬼)微微睁开眼,目光透过担架的缝隙,看向坑道上方。刺目的探照灯光下,消防参谋长钟卫国那张写满关切和焦虑的脸庞清晰可见。那是一个代表着秩序、光明和拯救的面孔。
而自己怀里藏着的,是足以毁灭无数人、也足以让自己堕入更深地狱的罪恶之源。
第二个坑才刚刚开始:如何带着这烫手的“货”,在警察和医院的眼皮底下脱身?疤脸刘的人,一定在废墟外围盯着!他们看到救援成功,看到自己活着出来,会怎么做?是灭口?还是……等待自己交出“货”?
担架被稳稳地抬上地面。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却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
“快!救护车!这边重伤员!” 钟卫国亲自指挥,声音嘶哑却有力。
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是一辆,是好几辆!除了救护车,还有警车!红蓝闪烁的警灯,在黎明前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默(阿鬼)的心猛地一沉。警察来了!是例行公事?还是……疤脸刘已经动了手脚,把自己“卖”给了警察?或者,警察也盯上了这批“货”?
第三个坑,深不见底。
他被迅速抬上其中一辆救护车。车门关闭的瞬间,他瞥见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警戒线外不远处,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穿透了车窗,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是疤脸刘的人!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救护车内,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嗡鸣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医护人员迅速给他接上监护仪,处理左臂的伤口(主要是他自残的部分)。针头刺入血管,冰凉的液体流入身体。
陈默(阿鬼)闭上眼睛,剧烈的心跳在监护仪上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内衣。胸口那块冰冷的金属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他的皮肉上,也烙在他的灵魂上。
“货”拿到了。
命,暂时保住了。
但,真正的深渊,才刚刚向他敞开大门。
如何藏匿?如何脱身?如何应对警察可能的盘问?如何与虎视眈眈的疤脸刘周旋?如何……保护怀里依旧昏迷、毫不知情的小雅?
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足以将他吞噬的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