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盐水冰冷的触感和吸痰管深入咽喉的强烈异物感,瞬间引爆了陈默身体深处残存的、属于“阿鬼”的狂暴本能!一种被束缚、被侵犯的极端愤怒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那只原本按在血痂上的右手猛地挣脱了虚弱的束缚,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凶狠,朝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小刘)抓去!动作虽然因为虚弱而缓慢变形,但那五指箕张的姿态,充满了毁灭的意图!
“小心!” 旁边协助的护士惊呼一声。
小刘却仿佛早有预料,她身体极其敏捷地后撤半步,同时用戴着厚厚防护手套的前臂,稳稳格开了陈默那只袭来的手。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和恐惧。
“陈默!看着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混沌的意识边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是医院!我是刘敏!你在接受治疗!没人要伤害你!控制住你自己!”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钉子,穿透防护面罩,试图钉入他那双因痛苦和狂怒而布满血丝(虽然依旧紧闭)的眼睛深处。
“伤害…我?” 一个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陈默喉咙里挤出。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打断了他的话,但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球的转动却奇异地缓慢下来,似乎在艰难地处理着“医院”、“治疗”、“刘敏”这些陌生的信息碎片。胸前血痂处传来的、那熟悉的、微弱的搏动暖意,像一根细丝,缠绕住他即将再次失控的暴戾。小雅…星星…暖…
“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一次,当吸痰管再次深入,陈默的身体虽然依旧紧绷如铁,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但那只攻击性的手,却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砸在染血的床单上,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生理盐水冲洗和吸痰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当最后一口带着血丝和坏死组织的浓痰被吸出,陈默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极度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短暂的狂暴。
“好了,好了…结束了…” 小刘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后的松弛。她一边迅速清理,一边继续低声引导,“现在,试着慢慢呼吸…对…就这样…”
就在这虚脱般的死寂中,陈默紧闭的眼睑下,那浑浊的眼球似乎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向上转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如同锈死的闸门,在经历了无数次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颤动后,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模糊。一片刺眼的白光和幽绿的影子在疯狂旋转、晃动、重叠。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让他几乎立刻又想闭上眼睛沉入黑暗。但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力量阻止了他——是胸膛上那片血痂传来的暖意?是小刘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锚定般的低语?抑或是…对刚才那瞬间狂暴的茫然与残留的恐惧?
他努力地、极其缓慢地眨动着眼睛。每一次眨眼,都如同搬动千钧巨石。眼前的景象如同浸在水中的油彩,缓慢地、痛苦地沉淀、凝聚……首先清晰的,是天花板上惨白刺眼的顶灯光晕,然后是悬挂在视野上方、闪烁着冰冷数字的幽绿监护屏幕……视线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向下转动……掠过透明的输液管……掠过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单……最终,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自己那只搁在染血床单上的、苍白而陌生的右手上。
那手上沾满了干涸和新鲜的暗红色血迹,指甲缝里是黑色的污垢,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和淤青。手腕上,深陷皮肉的束缚带清晰可见。这不是一双普通病人的手。这是一双…沾满罪孽的手。
“阿鬼…”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滑过陈默初醒的意识。随之而来的,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瞬间炸开的、无比清晰的画面碎片——疤脸刘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扭曲狂笑的脸,老周儿子周晓阳临死前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年轻的眼睛里凝固的惊恐与不解,钟卫国在阴暗角落里下达指令时嘴角那抹冷酷而笃定的弧度……每一个画面都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切割着他刚刚凝聚起一丝清明的意识!巨大的罪疚感如同万吨海水,轰然倒灌,瞬间将他淹没!窒息!远比肉体的痛苦更甚!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逃离这可怕的清醒,逃离这双手,逃离这罪!剧烈的动作瞬间撕裂了胸前刚刚凝结不久的血痂!一阵尖锐的剧痛传来,同时,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腥味的液体从痂下涌出!
“别动!陈默!别动!” 小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另外两名护士一起,迅速而有力地按住他因剧痛和罪疚感而痉挛的身体。鲜血迅速染红了按压的纱布。
“血…我的血…”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胸前那片迅速扩大的鲜红,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自我厌弃的绝望,“脏…都是脏的…洗不掉了…洗不掉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周晓阳身下洇开的那片刺目的红。
“看着它!” 小刘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她一边和同事迅速进行压迫止血,一边强迫陈默的视线聚焦在那片涌出的鲜血和血痂上,“看着!这就是你活着必须付出的代价!小雅给你的星星还在下面!它沾着你的血,也沾着小雅的血!你想让她最后这点念想,也跟着你一起烂掉吗?!”
“小雅…”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那汹涌的罪疚狂潮。陈默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浑浊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向自己那只依旧被小刘按着、染满鲜血的手的指缝间。透过粘稠的血液,那枚小小的、边缘被血浸透的锡箔星星,顽强地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血红淹没的金属光泽。
“活下去…赎罪…” 小雅那空灵而沉重的声音,仿佛再次在他灵魂深处回荡。不是为了解脱,是为了背负这罪,是为了让这罪证之血,不再仅仅代表毁灭。
他绷紧如弓的身体,如同被骤然抽去了所有的力量,重重地、彻底地瘫软下去。不再挣扎,不再嘶吼。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痂撕裂的痛楚和那微弱的暖意。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他初睁的、布满血丝和痛苦的眼眶中奔流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冷汗,冲出道道肮脏的沟壑。这泪水中,不再仅仅是绝望和恐惧,更饱含着一种面对自身罪孽深渊时,那无处可逃的、巨大的悲恸与沉重的认命。
他活下来了。以最痛苦的方式清醒了。而这清醒本身,就是炼狱的第一层。血痂被撕裂了,罪证再次流淌,那颗星星在血污中依旧微弱地闪烁着。重塑的第一步,不是愈合,而是在彻底的破碎中,认领那份无法逃避的沉重。他沾满鲜血的右手,无力地动了动,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赎罪姿态,再次轻轻地、虚虚地覆在了那片不断渗出温热液体的、剧痛的胸膛之上,覆在了那枚被血浸透的星星之上。
证词的回响:废墟中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