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开始缓缓上升,仿佛要融入那片永恒的银光源头。她最后的声音如同缥缈的星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深深烙印在陈默的灵魂深处:“活下去!用这沾满血污的身体活下去!去找到那个U盘!去找到那把钥匙!去找到那个‘小熊’!把躲在幕后的魔鬼…拖进地狱的烈火! 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后的救赎!为了我…也为了…所有被你熄灭的星光!”声音消散,小雅的身影彻底融入那片纯净的光辉,消失不见。荒芜的废墟和无边的黑暗也随之崩塌、退散。
“呃…嗬…” 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从陈默喉咙深处挤出,打破了病房的沉寂。
“陈默!陈默!” 小刘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职业性的警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迅速靠近床边。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几乎同时响起——血氧饱和度(Spo2)的数值正从原本勉强维持的92%急速下跌,88%…86%!呼吸机的波形图也剧烈波动起来,显示气道阻力(Airway Resistance)陡增,峰压(peak pressure)瞬间飙升至红色的危险区域(>40 cmh2o),同时潮气量(tidal Volume)却急剧下降!
“气道痉挛!快!” 小刘的指令清晰而急促,如同一把手术刀划开凝滞的空气。她猛地俯身,双手隔着无菌手套迅速而有力地固定住陈默因剧痛和窒息感而本能弓起的肩膀,防止他因剧烈的呛咳和挣扎移位。同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呼吸机面板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和紊乱的波形。
“气道峰压过高!潮气量不足!准备支气管扩张剂雾化!调整镇静剂量!准备吸痰!” 她语速极快,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指向问题的核心。
一旁的护士动作麻利,迅速将装有沙丁胺醇溶液的雾化器接入呼吸机的供气回路。另一人则熟练地拿起吸痰管,准备进行气道清理。小刘的手指在呼吸机触摸屏上飞速操作:将原本的容量控制模式(VcV)果断切换为压力支持模式(pSV),将压力支持水平(pS Level)从10 cmh2o谨慎上调至15 cmh2o,并同步将呼气末正压(pEEp)从5 cmh2o上调至8 cmh2o,以对抗可能因痉挛和分泌物堵塞导致的小气道塌陷。同时,她快速评估陈默的RASS镇静评分(Richmond Agitation-Sedation Scale),他此刻躁动明显(RASS +2),她果断通过镇痛泵追加了小剂量的瑞芬太尼,并微调了丙泊酚的输注速率,目标是将他稳定在轻度镇静(RASS 0到-1)的状态。
“吸痰!” 小刘下令。
冰冷的吸痰管再次深入陈默脆弱的气道。这一次,他身体的反应不再是狂暴的攻击,而是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和痉挛。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前的伤口,敷料下再次有鲜红的血丝洇出。他半睁的眼睛里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窒息的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揪心的声音。小刘一边稳稳控制着吸痰的深度和负压,一边紧紧盯着监护仪。
随着粘稠的、带有坏死组织的痰液被吸出,呼吸机的峰压数值开始缓慢回落,从危险的红色区域(40+)降至黄色警戒区(35 cmh2o),最终稳定在30 cmh2o左右。血氧饱和度的数字也如同艰难爬坡,从触目惊心的86%一点点回升,89%…91%…最终艰难地攀爬并稳定在93%的警戒线之上,虽然依旧偏低,但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缺氧状态。潮气量也回升到接近预设值(450ml左右)。
危机暂时解除。陈默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敷料下伤口牵拉的剧痛和喉咙里残留的、细微的痰鸣。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病号服,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他半睁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幻境中那片荒芜的废墟和小雅那双悲悯与审判交织的眼睛。那声“活下去…把魔鬼拖进地狱…”的呐喊,如同烧红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灵魂里。
小刘松了一口气,后背的防护服内层早已被汗水湿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示意护士记录下刚才的紧急处理和呼吸机参数调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陈默的身体,检查敷料、约束带、输液通路……当她的视线落在他那只无力垂在床边、依旧沾染着暗褐色干涸血渍的右手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不是血痂!不是之前包扎伤口的血迹!
在陈默右手小指外侧靠近掌缘的地方,在那些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污之下,赫然粘着一小片极其微小的、边缘不规则的、颜色鲜亮得刺目的猩红!那绝不是陈旧的血迹!那颜色如此新鲜,如同刚刚滴落上去,在周围暗褐色的背景衬托下,像一枚被遗忘的、来自地狱的朱砂痣!
小刘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陈默的手一直被束缚带固定在床边,除了医护人员操作,不可能接触外界!这新鲜的血迹…从何而来?什么时候沾上的?是谁?!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检索着每一个细节:上一次彻底清洁陈默的手部是什么时候?刚才紧急处理时,自己和护士谁的手套可能意外破损?还是…在刚才混乱的吸痰和调整体位时,有人…靠近过这只手?
她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厚重的隔离门紧闭着,门上的观察窗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监护仪屏幕幽幽地闪烁着。只有呼吸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此刻听起来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意味。
没有异常。至少此刻,视野之内,空无一人。
但这片小小的、鲜艳的、如同挑衅般的血迹,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心的毒药,瞬间在她心中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和冰冷的恐惧!钟卫国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瘦猴录音里绝望的哀求,张振拼死送来的沉重嘱托…所有线索和危险信号瞬间串联起来!这绝非偶然!这IcU病房看似铜墙铁壁,但那张无形的、属于钟卫国的巨网,其阴影…竟已如此之深、如此之近地渗透了进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已经悄然游弋到了这生命最后防线的边缘,甚至…已经吐出了信子?
小刘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周围的消毒水气味都变成了血腥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却比平时更加迅速、更加谨慎。她不动声色地从旁边的无菌盘中取出一支干净的、带有无菌盖的棉拭子。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避开陈默的皮肤,只用拭子头部最尖端,如同考古学家对待最脆弱的文物般,精准地蘸取了那一点点鲜艳的血迹样本,迅速放入无菌采样管中密封好。
做完这一切,她将采样管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她的掌心,却远不及她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她再次看向陈默。他依旧瘫软着,眼神空洞,仿佛对刚才发生在自己手上的、无声的危险入侵毫无察觉。只有胸膛上那片厚厚的敷料下,隔着纱布,那枚被血浸透的锡箔星星,依旧传递着微弱却固执的暖意。
这暖意,此刻在冰冷的危机映衬下,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珍贵而坚韧。
小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灌入肺腑,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她将密封的采样管郑重地放入自己防护服内侧最隐蔽的口袋,紧贴着她同样剧烈跳动的心脏。
守护。不再仅仅是医嘱和职责。
战斗。已经在这片弥漫着药水味的生死之地上无声打响。
为了陈默胸前那点不肯熄灭的星光。
为了张振在外部浴血的托付。
也为了…撕开那张笼罩一切的、名为“钟卫国”的黑暗巨网!
她挺直了因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脊背,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焊死在战舰了望台上的哨兵,穿透厚重的隔离门,投向外面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未知深渊。呼吸机的低鸣依旧,监护仪的绿光闪烁,在这片由钢铁、塑料和脆弱生命构筑的孤岛堡垒中,一场围绕着血痂、星光与罪恶真相的无声战争,已然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里,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