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那盏灼目的红灯,在张振滚烫的泪水砸落、小雅稚嫩呼唤穿透门板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撼动,倏地熄灭!那刺目的血红光芒骤然消失,只留下冰冷的金属门框和一片令人心悸的、骤然降临的、更深沉的寂静。
走廊里所有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张振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盏熄灭的灯,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他贴在门板上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小雅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手紧紧抓住爸爸的裤腿,大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
李建国的心骤然沉到谷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一步上前,几乎要撞开那扇门!难道…难道终究…?!
“吱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手术室厚重的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着药物的气息汹涌而出。率先出现的,是心胸外科主任那张极度疲惫、汗水浸透帽檐和口罩边缘的脸。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手术时的锐利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李建国、张振、小雅,三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主任脸上。
主任缓缓摘下沾着零星血迹的口罩,露出一张苍白而写满倦容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目光扫过门外三张写满绝望与希冀的脸,最终落在李建国身上,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死寂:
“命…暂时抢回来了。”
短短六个字,如同惊雷,又似甘霖!
张振的身体猛地一晃,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再次决堤般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狂喜的、失而复得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洪流!他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双手捂住脸,压抑了太久的呜咽声终于从指缝里爆发出来,那是灵魂在深渊边缘被拉回后,无法自抑的、劫后余生的嚎啕。
小雅似乎听懂了“命抢回来”的意思,她看看痛哭的爸爸,又看看手术室的门,小脸上的恐惧被巨大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亮光取代。她不再抓着爸爸,而是迈开小腿,跌跌撞撞地扑到那扇打开的门缝前,踮起脚尖,努力地、急切地向里张望。
李建国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在听到那六个字的瞬间,猛地松弛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鼻梁和眼眶。他用力闭了闭眼,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已恢复刑警的锐利与沉静。他大步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情况?”
主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非常不乐观。贯穿伤导致多脏器严重受损,尤其是肺部和肝脏,大出血几乎耗尽了储备。心脏在术中多次停跳,靠强心药物和电击才勉强拉回。颅脑虽然没有直接损伤,但长时间的休克和失血造成的缺氧损害无法估量。现在…只能说是暂时吊住了最后一口气,还在死亡线上挣扎,随时可能…任何一个并发症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痛哭的张振和门缝边的小小身影,声音带着一丝悲悯,“他…太虚弱了,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能不能熬过接下来的72小时危险期,甚至…能不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即使…即使有奇迹发生,未来的恢复之路,也漫长到难以想象。”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张振从地上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这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李建国的心沉甸甸的。他看到了护士推着病床从门内出来。陈默躺在上面,像一片被暴风雨蹂躏殆尽的枯叶。他的脸比身下的白床单还要惨白,几乎与周围的仪器和管线融为一体。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道:粗大的气管插管连接着呼吸机,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嘶…呼…”声;颈静脉和手臂上埋着深静脉置管,输注着维持血压和生命的液体;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数值低得令人心惊(hR: 48-52,bp: 85\/50,Spo2: 92% 靠呼吸机维持)。胸前的伤口被厚厚的纱布覆盖,依旧能看到隐隐渗出的淡红色。他毫无知觉,深陷在药物和重伤共同编织的、深不见底的昏迷深渊里。
护士小心地将一个无菌托盘放在移动病床的角落。托盘里,静静地躺着那颗染着陈默干涸暗褐色血迹的锡箔纸星星。在IcU惨白的灯光下,它那粗糙的银色表面,似乎收敛了所有光芒,只留下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默而坚韧的质感,如同它主人此刻的状态。
小雅的目光瞬间被那颗星星吸引。她不再试图看爸爸的脸,而是紧紧盯着那颗星星,小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伸出小手,似乎想触碰,却又怯生生地停在半空。
“爸爸…星星…” 她喃喃地,声音轻得像叹息。
护士推着病床,在严密监护下,缓缓驶向重症监护隔离区。张振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目光片刻不离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小雅被李建国轻轻抱起,小小的身体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她的视线,却始终追随着那颗在托盘里微微晃动的锡箔星星,直到病房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三个月后。
深秋的临江市,被一场罕见的、连绵数日的冷雨笼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冰冷的雨丝斜织成幕,冲刷着街道、建筑,也冲刷着人心深处某些难以言说的尘埃与寒意。
市中级人民法院最大的刑事审判庭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旁听席座无虚席,除了必要的司法人员和媒体记者,更多的是自发前来的民众——有当年钢厂爆炸遇难者的家属,脸上刻着无法磨灭的悲痛与期待;有矿难幸存者,眼神复杂;还有无数被这起惊天大案牵动心弦的普通人。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带来的潮湿寒意,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期待。
审判席上,国徽高悬,庄严肃穆。
“带被告人!”
法槌落下,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法庭内回荡,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沉重的脚镣拖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在数名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法警押解下,几名被告人被依次带入被告席。
为首的,正是钟卫国。仅仅三个月,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在临江翻云覆雨的人物,已彻底垮塌。昂贵的定制西装换成了灰扑扑的囚服,肥硕的身躯仿佛被抽掉了脊梁,佝偻着,像一滩随时会融化的烂泥。他脸上是长久不见天日的惨白,眼袋浮肿乌黑,眼神空洞、呆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绝望彻底蛀空的躯壳。那条被锡箔星光烙印反噬、彻底废掉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他偶尔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嘴里发出无人能懂的呓语,目光涣散地扫过旁听席,当掠过前排那个抱着破旧小熊、穿着干净小裙子、被张振紧紧护在怀里的瘦小女孩(小雅)时,他的瞳孔会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梦魇,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瘫软下去,被法警死死架住。锡箔星光的审判烙印,不仅废了他的手臂,更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世界,将他永远囚禁在亡魂索命的炼狱之中。
紧随其后的是赵启明。他倒是站得笔直,穿着同样灰暗的囚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还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然而,那镜片后的眼神,却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当法官宣读起诉书,念及他利用职权为钟卫国大开绿灯、销毁关键证据、指示王梅灭口等一桩桩铁证如山的罪行时,他的嘴角会不受控制地抽搐,手指死死抠着被告席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不时看向公诉席上那厚厚一摞、由李建国亲手移交、包含录音笔复制件、账本原件、无数物证和证言的卷宗,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又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
王梅的位置空着,只有一张冰冷的照片被放置在被告席上——那是她生前的证件照,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虚伪的微笑。照片旁边,是一份盖着鲜红“死亡”印章的医学证明。氰化物的剧毒早已带走了她的生命和所有辩解的可能,只留下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
庭审过程漫长而压抑。公诉人的指控如同冰冷的铁流,一条条,一件件,在庄严的法庭上铺陈开钟卫国集团令人发指的罪行:为谋夺矿权,指使疤脸刘在竞争对手的钢厂制造爆炸,造成二十七死十六伤的惨剧,并利用氰化物伪造事故现场;为掩盖罪行,指使王梅毒杀关键证人瘦猴;为抢夺陈默掌握的、记录着所有非法交易和贿赂明细的致命账本,策划医院刺杀,重伤陈默;指使赵启明利用副院长职权,干扰调查,销毁证据…桩桩件件,触目惊心,罄竹难书!
辩护律师的辩词在如山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如同秋雨敲打窗棂,转瞬即逝。当那份深蓝色封面的原始账本,在法警的严密护卫下被当庭呈示;当陈默那虚弱却字字泣血的录音,通过法庭的扩音器清晰地回响在每一个角落;当小雅怀抱的那个破旧小熊作为关键物证被展示(虽然账本已取出,但小熊本身作为藏匿载体和守护象征,具有独特意义)…整个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高窗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冤魂无声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