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实验室的空气永远凝固在一种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冰冷气味里,刺鼻,毫无生气。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金属台面和同样冰冷的仪器上,反射出令人不适的寒光。陈屿站在巨大的玻璃观察窗外,像一尊被钉在阴影里的雕像。隔着厚重的玻璃,他看见林晚星的尸检报告被摊开在无影灯下,法医老周的手指正点在一行加粗的、触目惊心的结论上。
“陈哥,”老周的声音通过通话器传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重,却掩盖不住底下翻涌的惊疑,“情况……非常诡异。”
陈屿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页上那几个被圈出的字眼上,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报告清晰地写着:死者全身血液总量异常缺失约45%,但体表及内部腔隙未发现相应的大量失血创口或淤积。 更匪夷所思的是,死者主要脏器细胞呈现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急剧的活性衰减和结构性崩解迹象,类似于……极速衰老。
不是外伤致死。不是窒息。不是中毒(常规毒理筛查阴性)。一个十七岁、正处于生命最蓬勃顶点的少女,她的身体内部,在她失踪的那短短数小时至发现前的这段时间里,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极其暴戾的力量,硬生生地、活活地抽干了生机,榨取掠夺了最精华的生命力!她的璀璨青春,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被某种东西……“吃”掉了!
陈屿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瞬间闪过苏虹那张容光焕发、皮肤莹润得近乎妖异的脸。那杯散发着奇异药草香的琥珀色液体。她指尖那一点微不可察的靛蓝痕迹。还有那句冰冷的警告:“伤神又伤身……”
dNA吻合的碎瓷片,指向苏虹的风铃,再加上这份颠覆认知的尸检报告……所有的线索,都像淬了毒的箭矢,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个在优雅人皮下蠕动的恶魔!
“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未知毒素?或者……极端罕见的代谢疾病突发?”陈屿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明知是徒劳,却仍想抓住最后一根“科学”的稻草。
老周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困惑和一种面对未知的无力感:“排除了所有已知可能性。这种程度的血液缺失和细胞层面的‘瞬间衰老’,完全违背了已知的生物学规律。就像……”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惊悚又足够贴切的比喻,“就像她体内的‘时间’,被某种东西强行抽走、压缩、带离了身体。留下的,只是一具被掏空了‘生命本源’的残骸。”
“时间被抽走……”陈屿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那个密封的物证袋。靛蓝色的碎瓷片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颜色显得更加沉郁幽深,如同凝固的深海漩涡。那些扭曲盘绕的暗金色花纹,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冰冷的玻璃袋内无声地蠕动、呼吸,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邪异气息。茬口上氧化发黑的暗红血迹,像一只永不闭合的、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陈屿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攒刺。眼前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的靛蓝色光斑,耳边似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低频的嗡鸣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召唤。他死死盯着瓷片上的花纹,那诡异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钻入他的视网膜,顺着视神经一路蔓延,啃噬着他的理智。
“陈哥?陈哥!”老周的声音带着惊愕,从通话器里传来,将他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陈屿猛地闭上眼,额头已布满冷汗,后背的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深吸了几口实验室冰冷刺鼻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这块瓷片……上面的血迹,是林晚星的。它是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老周,我需要你……用尽一切手段,分析这块瓷片!它的材质、年代、上面的花纹……任何信息!还有,它和林晚星身体内部那种‘异常缺失’之间,有没有……有没有可能存在的关联?”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却又被那冰冷的直觉死死攫住。
老周隔着玻璃,看着陈屿手中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碎瓷片,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我试试。这东西……看着就邪门。”
离开法医楼,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铅云密布,酝酿着一场迟来的秋雨。陈屿没有回支队,而是驱车再次驶向“云栖”艺术区。这一次,他没有靠近苏虹那栋如同巢穴的红砖小楼,而是将车停在了一个能远远观察到工作室入口的僻静角落。
他像一个潜伏在阴影里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内的空气沉闷压抑。他拿出那块靛蓝碎瓷,没有打开物证袋,只是隔着那层透明的阻隔,死死地盯着。头痛和恶心感并未消退,反而随着凝视的时间延长而加剧。那些暗金花纹在他眼中扭曲变幻,时而像盘绕的毒蛇,时而像古老的、充满恶意的符咒。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吸吮感的能量,正试图穿透物证袋,沿着他的指尖,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伤神又伤身……”苏虹那悲悯又冰冷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嘲讽。陈屿咬紧牙关,指关节捏得发白,抵抗着那股来自碎瓷的、越来越强烈的精神侵蚀。他知道,这不是错觉。这块染血的碎瓷,本身就是一件邪恶的器物!
就在他精神几乎被那靛蓝漩涡拖入深渊时,苏虹工作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打开了。出来的不是苏虹,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运动套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身形偏瘦,动作敏捷,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印着某知名生鲜超市LoGo的厚实购物袋。那人警惕地左右扫视了一下,迅速低头,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陈屿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那人遮得严实,但那走路的姿态,那微微佝偻着背的习惯……他认得!是苏虹那个几乎像影子一样存在、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的私人助理,阿哲!一个沉默寡言,背景模糊,如同苏虹最贴身的幽灵般的人物。
那辆黑色轿车启动,迅速汇入车流。陈屿立刻发动桑塔纳,隔着几辆车,远远地跟了上去。跟踪需要技巧,更需要耐心。阿哲的车开得很快,但路线却有些奇怪,并非驶向繁华的商业区或住宅区,而是朝着城市边缘、靠近废弃工业区的一片相对荒凉的地带开去。那里,曾经是旧工厂的聚集地,如今大多已废弃,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和破败的厂房,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沉默着,像一片巨大的坟场。
最终,阿哲的车停在了一条偏僻小路的尽头。前方是一堵破旧的、画满涂鸦的砖墙,旁边堆满了建筑垃圾和生活废弃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垃圾腐烂和铁锈混合的难闻气味。阿哲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购物袋下了车,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快步走向砖墙旁边一个极其隐蔽、被大量废弃油毡和破烂纸箱半掩着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缺口,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墙后。
陈屿将车停在更远处的一个废弃厂房阴影里,悄然下车,屏住呼吸,如同最谨慎的猫科动物,无声地靠近那个缺口。浓烈的腐烂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油毡和纸箱,一股更加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浓重的血腥味、内脏腐败的腥臊、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动物巢穴的浓烈臊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鼻腔和大脑!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探头向缺口内望去。
里面是一个被高墙和废弃厂房围起来的、极其隐蔽的死角。光线昏暗,地面上污水横流,混杂着暗红色的粘稠污迹和各种难以辨认的垃圾。在角落里,赫然摆放着一个用几块破木板和废弃铁皮潦草搭建起来的、极其简陋的狗窝!狗窝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块沾满了暗红污渍和碎肉末的骨头,看形状,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腿骨?
阿哲的身影正蹲在狗窝前。他打开了那个沉甸甸的生鲜购物袋,从里面倒出来的,根本不是蔬菜水果,而是——大块大块新鲜的、还带着血丝的、不知名的生肉!暗红色的肉块砸在肮脏的地面上,溅起污浊的水花。一股浓郁的新鲜血腥味瞬间压过了原有的腐臭。
就在这时,狗窝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亮起了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伴随着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腐烂的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完全不似犬类的、充满贪婪和凶戾的嘶吼!那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陈屿的心脏!
阿哲似乎习以为常,他将肉块往前推了推,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敬畏?:“吃吧……新鲜的……主人需要你……再‘干净’一点……”
阴影里的两点绿光猛地逼近!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撕扯和咀嚼生肉的“咕噜”声,以及一种湿漉漉的、仿佛巨大舌头舔舐的粘腻声响!
陈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震惊和极度恶寒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缩回头,后背死死抵在冰冷的砖墙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剧烈地喘息着,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弯下腰,对着旁边的垃圾堆,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那杯散发着诡异药草香的琥珀色液体……
苏虹指尖那一点微不可察的靛蓝痕迹……
林晚星体内被神秘抽干的生机和急速衰老的细胞……
这块散发着精神污染、仿佛能“噬心”的靛蓝碎瓷……
还有眼前这如同地狱景象般的“喂食”!
一条冰冷、血腥、扭曲得令人发指的链条,终于在他眼前完整地浮现!
苏虹的“重塑”!
林晚星的“献祭”!
那靛蓝碎瓷作为汲取和转化的邪恶容器!
而这条被喂养在腐肉与血腥中的、发出非人嘶吼的“狗”……就是负责处理“残渣”和进行某种“净化”仪式的……爪牙!
这趟深不见底的靛蓝污水,其污秽与恐怖,已远超他所有最坏的想象!风铃的低语,瓷纹的噬心,都不过是这场以生命为祭品的、恐怖“重塑”仪式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