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休息室惨白的灯光,像一层冰冷的霜,覆盖在陈屿的脸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臂上临时包扎的纱布渗出点点暗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诡异花朵。额角的冷汗早已干涸,留下紧绷的痕迹,但体内那来自靛蓝碎瓷的冰冷侵蚀感,却如同跗骨之蛆,从未停止啃噬。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太阳穴深处针扎般的锐痛,视野边缘的靛蓝色光斑如同不散的幽灵,无声地闪烁、旋转。
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空气里弥漫的无形压力。自从他撞开档案室防火门、狼狈扑倒在外面的走廊上,那些闻声赶来的同事惊愕的目光背后,就悄然滋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疏离。他试图汇报档案室内的袭击,描述那个袖口沾着靛蓝粉末的神秘人,但得到的回应是队长紧锁的眉头、同事闪烁的眼神,以及一句公式化的“陈队,你脸色很差,先好好休息,现场我们会仔细勘察”。
仔细勘察?陈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自嘲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太熟悉这套流程了。袭击者如同鬼魅般消失,现场除了他自己撞开的门和留下的血迹,找不到任何第二个人的痕迹。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监控拍到可疑人员进入档案室区域——仿佛那个带着杀意、袖口沾着靛蓝粉末的追击者,只是他精神崩溃下的臆想!
“压力太大……”“陈队最近太拼了……”“那块证物太邪门,听说碰过的人都不舒服……”
那些压低的、自以为他听不见的议论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耳朵。他成了别人眼中被诡异证物侵蚀、精神恍惚、甚至可能产生被害妄想的“问题人物”。而苏虹,或者她背后那个深不见底的靛蓝阴影,其触手之深、渗透之广,已让他赖以信任的堡垒,变成了布满无形尖刺的囚笼!
信任的基石在脚下寸寸碎裂,坠入深不见底的靛蓝暗河。他成了孤岛,被猜忌和无声的敌意包围。而那个袖口的靛蓝粉末,像一枚冰冷的烙印,清晰地告诉他:敌人,就在身边!就在这身警服之中!
不能再等了!坐以待毙,只会被那无形的靛蓝暗流彻底吞噬!林晚星的冤魂在无声呐喊,苏虹那张完美人皮下的恶魔在无声狞笑!他必须拿到决定性的证据,撕开这层笼罩一切的、令人窒息的迷雾!
夜色,成了他唯一的掩护。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浸透了“云栖”艺术区白日里精致的疏离感。陈屿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避开稀疏昏黄的路灯,绕过监控的死角,无声地潜行。白日里苏虹工作室那栋掩映在枯树中的红砖小楼,此刻在黑暗中沉默着,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巨兽。
他绕到小楼侧后方,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用于通风或设备检修的旧式铁栅窗,锈迹斑斑。白日里他已仔细观察过,这扇窗的锁扣老旧,是唯一的薄弱点。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动作轻巧而迅捷,如同最老练的窃贼。冰冷的铁锈味钻入鼻腔,伴随着金属部件被撬动的轻微“咔哒”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让他心脏狂跳。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风吹过梧桐枯枝的呜咽,再无其他动静。
铁栅被悄然卸下。陈屿如同灵猫般钻入窗内,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浓重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他伏低身体,一动不动,让眼睛适应着绝对的黑暗,同时调动所有的感官,捕捉着空气中哪怕最细微的声响和气味。
那股熟悉的、清冽中混合着奇异根茎气息的熏香,在黑暗中弥漫,比白日更加浓郁,闻久了,头脑中那股奇异的微醺感再次袭来,与靛蓝碎瓷带来的精神侵蚀隐隐呼应。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深的、被刻意掩盖的气味。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血腥气?不,不仅仅是血腥,还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泥土深处腐烂根茎的腥腐气,极其微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陈屿紧绷的神经。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如同最敏锐的探针,缓缓扫过。白日里极简空旷的客厅,在黑暗中只剩下家具模糊的轮廓。那个沉默的风铃,依旧挂在墙上,在无风的室内,纹丝不动,像一个凝固在黑暗中的、不祥的图腾。
直觉,那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如同野兽般的直觉,牵引着他。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客厅深处,一面看似完整、毫无缝隙的白墙。那面墙……似乎有些不同。墙角的阴影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浓重一些?他屏住呼吸,如同幽灵般无声地移动到那面墙前。
指尖在冰冷光滑的墙面上轻轻滑过,触感细腻。没有开关,没有缝隙。他几乎要放弃时,指尖下方,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指甲盖大小的凹陷,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他心头猛地一跳!用指腹轻轻按压下去。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心跳掩盖的机括声响起!面前看似浑然一体的白色墙面,竟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的混合气味——浓烈的熏香、刺鼻的药草味、还有那被掩盖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瞬间扑面而来!
缝隙后面,是向下的台阶,深不见底。一股冰冷潮湿的空气从下方涌出,带着浓重的泥土和某种陈旧金属的气息。台阶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微弱幽绿色光芒的、如同磷火般的石头,勉强照亮湿滑的石阶,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处。
陈屿的心脏狂跳如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和眩晕,侧身挤入门缝,踏上了那冰冷的、向下延伸的石阶。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台阶不长,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厚重的橡木门。门缝里透出更加浓郁的熏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被强行凝聚又扭曲的诡异气息!他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门缝。
门内的景象,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一个不算宽敞的地下石室。墙壁是粗糙开凿的原石,未经修饰,散发着原始的冰冷和潮湿。石室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造型古朴、通体呈深沉靛蓝色的巨大瓷瓶!那瓷瓶的高度几乎接近一个成年人,瓶身线条流畅而诡异,表面布满了与那块碎瓷片上如出一辙的、扭曲盘绕的暗金色花纹!花纹在石室中央几盏摇曳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油灯映照下,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剧颤、头晕目眩的邪异能量!
更让陈屿头皮炸裂的是,围绕在这巨大靛蓝瓷瓶的周围,悬挂着数十个、甚至上百个瓦片风铃!密密麻麻,如同某种邪恶的阵法!那些风铃的样式、大小、甚至红绳褪色的程度,全都与林晚星失踪现场监控拍到的、以及苏虹客厅墙上悬挂的那个……一模一样!它们在无风的石室内,纹丝不动,沉默地垂挂着,像一群被钉在墙上的、无声的祭品!
石室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同样粗糙的石台。石台上,苏虹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盏幽绿的油灯旁。她依旧穿着那身米白色的亚麻居家服,赤着脚,长发披散,在幽绿的光线下,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半透明感。她手里捧着一个素白的瓷碗,碗里盛着深琥珀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药草混合果木的奇异香气。
苏虹微微仰起头,姿态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她将碗中的液体缓缓倾倒入口中。随着她的吞咽,陈屿惊恐地看到,那靛蓝巨瓶上盘绕的暗金花纹,骤然亮起!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瓶身内部,仿佛有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芒,在缓缓流转、汇聚!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吸力,以巨瓶为中心,骤然扩散!整个石室内的空气仿佛都扭曲了一下!
悬挂在四周墙壁上的、那数以百计的瓦片风铃,在绝对静止的空气中,竟同时、无声无息地……剧烈摇晃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席卷!无数瓦片疯狂摆动,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响!那景象,诡异、恐怖到了极点!仿佛有无数怨魂在无声地呐喊、挣扎!
陈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体内的靛蓝侵蚀感瞬间暴涨!仿佛那巨瓶的吸力,正透过门缝,贪婪地攫取着他仅存的生命力!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呕吐出声。
就在这时,苏虹的身体猛地一震!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吸食了某种极致“养分”后的、近乎迷醉的容光焕发,皮肤莹润得如同极品羊脂白玉,在幽绿灯光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光泽。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那过分清澈、此刻却带着一丝非人空洞的眼睛,似乎……极其短暂地、朝着虚掩的门缝方向……扫了一眼!
陈屿的心脏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她发现了?!不!那眼神太快,太模糊,带着一种吸食后的迷离,无法确定!但那股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寒意,却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他的骨髓!
就在这时,头顶的地板,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正朝着客厅的方向走来!是阿哲?还是……警局里那个袖口沾着靛蓝粉末的“自己人”?他们发现他潜入地下室了?
退路已被堵死!陈屿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犹豫,猛地推开虚掩的木门,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再寻找来时的石阶出口,而是朝着石室更深处、那巨大靛蓝瓷瓶后方、一片更加浓重黑暗的角落,亡命扑去!那里,似乎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废弃的陶土胚体,是唯一可能的藏身之所!
他撞开一个半人高的、蒙着灰尘的破旧陶罐,身体狼狈地滚入那片散发着浓重土腥味的黑暗角落,蜷缩在一堆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废弃陶器碎片和未烧制的陶土胚体之后。他死死捂住口鼻,屏住呼吸,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靛蓝侵蚀的痛苦而剧烈颤抖。冰冷的陶土碎屑硌着他的皮肤,带着刺骨的寒意。
脚步声清晰地沿着石阶下来了!沉重、迅捷!不止一人!
“主人?”是阿哲那刻意压低、带着敬畏的声音。
苏虹那悦耳却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吸食后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没事。一只误入的小老鼠,惊扰了‘归墟’的安宁而已。处理掉。”
“是!”另一个低沉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应道!这个声音……陈屿的血液彻底冻结!他听过!就在档案室那生死追击的瞬间!那个袖口沾着靛蓝粉末的袭击者!警局内部的“鬼”!
脚步声朝着他藏身的角落逼近!带着冰冷的杀意!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如同探照灯,开始在杂乱的角落里扫射!
陈屿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然而,就在那刺眼的光束即将落在他身上的瞬间,陈屿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不是因为逼近的脚步声,而是因为……他的手!他为了支撑身体、无意识按在身后冰冷墙壁上的那只手!指尖传来的……触感!
那不是粗糙的石壁!那触感……冰冷、光滑……带着一种……人体肌肤的……弹性?!
他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睁开眼!借着那扫射过来的、被杂物遮挡了大半的微弱手电光,他惊骇欲绝地看到——
在他藏身的角落最深处,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黑暗中!
那似乎是一个……陶土塑成的人像?但借着那晃动的、微弱的光线边缘,陈屿看到了……人像低垂的脸颊上,那细腻得不可思议的肌肤纹理!甚至能看到几缕被凝固在陶土中的、真实的、乌黑的发丝!人像的姿势扭曲而痛苦,双手似乎在身前徒劳地抓握着什么。更让陈屿灵魂出窍的是,人像的胸口位置,赫然缺失了一大块!那破损的茬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沉如凝固血液的……靛蓝色!边缘是同样扭曲盘绕的暗金花纹!
那花纹!那靛蓝!与那块致命的碎瓷片!与石室中央那恐怖的巨瓶!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恐惧、悲恸和滔天愤怒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陈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让他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的认知——
这不是陶土人像!
这是……林晚星!
她的身体……正在被那邪恶的靛蓝力量……强行转化成某种……“容器”!
那缺失的胸口……正是那块被他在现场发现的、染血的靛蓝碎瓷……原本所在的位置!
“找到你了!”那个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在头顶响起!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如同死神的凝视,终于穿透了杂物的遮挡,无情地笼罩了蜷缩在角落、正与那具被靛蓝侵蚀转化中的“人俑”咫尺相对的陈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