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瞳孔骤缩,下意识抬头时牵动伤处,忍不住呛咳:
“竟有四个黑衣人?咳咳…我这条命倒是金贵得很啊!苏婉柔莫不是将我视作心腹大患?”
李承渊指尖按在她肩头阻止其起身,眉峰紧蹙。
“此事必非表面这般简单。你与谢榕屿同赴贸易节,若有人欲取你性命,断不会挑他在场时动手。”
谢榕屿!
遭了...
沈知意猛然挣扎着要坐起,腰间剧痛让她脸色发白。
“方才想起,我让他在马车旁等候…他若寻不到我,怕是要掀了青洲边界!”
李承渊按住她颤抖的肩,喉间溢出冷嗤:“就让他等着。”
“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莫要牵扯我!”沈知意气极。
却因伤口牵扯再度跌回枕间:“我这伤…总不能让人家等上个一日一夜?”
王妃望着二人拌嘴,面上泛起温软笑意:“可是镇国府那位小公子?今日还赔了我一百两。”
见李承渊颔首,她轻拍沈知意肩膀:“我自会差人去通传。知意姑娘且安心将养,明日便能下地走动。”
李承渊握住王妃手腕:“母妃可愿与儿臣同回青洲?”
王妃转身扶着书架,良久方叹道:“我不能同你们回去。”
为何要留在此处?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何?!”李承渊猛然起身。
她望着窗外的朱槿花:“当年我逃出摄政王府时,曾对天起誓,若非手刃仇人,绝不踏入青洲半步!”
报仇?究竟发生过什么?
李承渊眼眶通红,牢牢攥住王妃的手不肯松开:
“母妃!儿臣已非昔日稚子,纵是刀山火海也能为您踏平!只求您随儿臣回青洲...十年了,儿臣寻得好苦!今日得以重逢,您可知我这些年熬油似的攒势力、查线索,不过是想确认您尚在人世,能堂堂正正将您迎回摄政王府啊!”
王妃猛然抽回手,书架被她撞得轻晃:“渊儿!当年你父王血溅丹墀时,我发过毒誓,这仇,唯有我亲手来报!”
李承渊身形微震:“母妃,您此言何意...究竟是谁害了父王?他当真不是暴毙而亡?外头那些流言,可有几分是真?”
王妃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渊儿,我本想护你一世清明…但你父王的冤屈,你须得知道:他并非暴毙,而是被青洲的当今圣上亲赐毒酒。”
这话如惊雷当顶炸响,李承渊猛然踉跄后退。
榻上的沈知意亦惊得瞳孔骤缩。
前摄政王李帆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曾率青龙营为皇室拓土三千里,为何竟落得赐死下场?!
王妃指尖轻轻抚过儿子眉骨,忽而笑中带泪:“我的渊儿,竟已生得这般轩昂…便是此刻去见你父王,母妃也能说一句‘无愧李家列祖’了。”
原是从没想过,能在有生之年再触到这温热的血肉之躯。
李承渊闭目长舒一口气,却仍是喉间发紧,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
“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且细细说与我听…”
他不敢去想“行刺”二字背后的代价。
更不敢看自己母妃眼底早已打定的死志:“可有转圜余地?求您…莫要再丢下儿臣。”
王妃拂袖行至门边,只见花婆正坐在月洞门内摘着晒干的紫苏。
阿雅立在院内舞剑,恍若在为不知何时会来的血光奏曲。
沈知意望着头顶彩画,只觉这西域风格的穹顶晃得人眼晕。
她怔怔盯着垂落的纱幔,忽觉此刻若能沉沉睡去,或许再睁眼时,仍能在青洲官媒衙署的闺房?
若生来聋哑该多好…
这样便不用听见那些淬了毒的真相,不用看见李承渊眼底碎了又碎的光。
更不用在这盘根错节的恩怨里,做一枚不知该落向何方的棋子。
王妃将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隐在织羽国香料铺里的调香妇人,竟是当年名动青洲的第一美人焦芸睇。
想当年,当今青洲圣上李臻与胞弟李帆皆为她倾倒,前者愿以六宫虚位相聘,后者甘守三载只为博她一笑。
可她偏生爱那市井烟火、山野风烟,纵是金枝玉叶堆成的牢笼,也困不住她半分。
焦芸睇曾以八字不合为由婉拒圣意:“民女山野粗疏,怎敢以薄命折了陛下龙运?”
李臻却充耳不闻,他是握有四海的帝王,岂容所求之物旁落?
早遣了钦天监篡改八字,又命礼部备下十里红妆,偏要叫这美人做他掌中之物。
谁知吉时将至之际,焦芸睇竟与李帆在城西月老祠私缔鸳盟...
红盖头尚未揭下,圣上口谕已如催命符般至。
李帆被急召入宫,焦芸睇尚在喜房内攥着婚书轻笑,却不知殿上已布下修罗场。
“好个天作之合!”
李臻将八字帖拍在龙案上:“你要真心,朕便给你看真心!”
他抬手掷出木匣,里头滚落的正是那媒官的人头。
李帆被降旨禁足于东宫三日夜。
李臻却孤身踏入摄政王府喜房。
焦芸睇惊觉人影时,已被按在妆奁边。
他指尖挑开她襟上第一枚盘花扣。
蝉翼纱裙上的盘金牡丹正挨着他蟒纹玉带。
他指尖碾过她颤抖的唇,慢条斯理解着她襟上的同心结,像逗弄一只受惊的幼鹿,偏要在她睫毛上的泪珠将落未落时,咬碎她最后的惊喘。
第三日寅时,李帆披头散发撞开摄政王府时,正见焦芸睇踩着喜凳往横梁上系白绫。
“芸睇!”
他抱住那即将悬空的身子。
她蜷在他怀里发颤,指尖深深掐进他肩骨:“他说…这是皇家体面。”
李帆望着喜桌上未动的合卺酒,忽然想起兄长曾说过的话:“天下皆是朕的,何况一个女人?”
他终于明白,在这金銮殿的阴影里,真心从来比不过龙椅的温度!
未及半月,焦芸睇便有了身孕。
李帆得知消息那日,将自己灌得烂醉。
他在廊下枯坐到五更,任露水浸透锦袍,却终是不敢推开那扇门。
她将休书搁在案头:“盖上手印,我便去寻个庵堂住着。”
她垂眸拨弄香炉里的香灰:“你原该是青洲最潇洒的公子哥。”
李帆猛然攥紧那张薄纸:“我竟愚钝至此…是我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