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母见状也跟着添柴加火:“我瞧着知意姑娘蕙质兰心,与李大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莹掩唇轻笑:“娘说得是,不如此刻就替二位合个八字?”
李承渊面色一沉,低斥道:“放肆。”
沈知意耳尖发烫:“你们快别打趣了,可别忘了今日正事?”
她目光掠过柳母鬓间的孝绢,心底暗叹:这可是她亲弟弟的凶案现场啊。
不过半盏茶工夫,四人已从客栈步行至木商张昆宅邸。
还途经了穷秀才张宝申家。
李承渊侧眸低语:“当真不会出岔子?”
沈知意攥紧工具包带,硬着头皮道:“开弓哪有回头箭?不过是基础验尸,我还能应付得来。”
“若验不出关键呢?”
李承渊的追问让她脚步微滞。
她何尝不知自己只学了皮毛?良久才咬唇道:“只能祈愿老天爷让我这三脚猫功夫派上用场了。”
柳莹上前叩门,舅母张琳扶着门框迎出。
四人随她进门。
这富商宅邸果然如出一辙,与陈景元府宅规模相近,却因张昆木商身份,装潢更显沉敛。
众人转过九曲长廊时,迎面撞上嫡子张斌。
此人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柳莹母女时微不可察地一嗤,那眼神之中明晃晃写着“乡巴佬”三字。
李承渊却似未见,轻叩腰间双牌:“见了本王,还不拜见?”
张斌瞥见王府腰牌,脸色骤变,忙撩袍深深作揖:“草民张斌,见过王爷。”
待抬头看见柳莹等人随在其后,面露惊疑:“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眼拙。”
李承渊将大理寺腰牌转了半圈:“既知本王身份,当知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斌赔笑时,他已抬脚跨过门槛:“听闻你妹夫暴毙,特来验看。难不成你当本王是来品茗的?”
“原是为妹婿之事。”
张斌笑容更显僵硬,余光斜睨着低头站在一旁的庶妹:“家中琐事繁多,不便叨扰大人查案,草民先行告退。”
他转身时斜睨庶妹的眼神中,那抹嫌弃之意,比檐下悬挂的白幡还要凉薄。
这张琳虽为庶出,周身贵气却丝毫不输嫡出。
“兄长自去忙罢,无需相陪。只是下次…”
说着,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倘若大理寺的钦差若再登门,可未必是查这一桩案子了。”
张斌望着廊下站得笔直的几人,尤其瞥见李承渊若隐若现的令牌,喉间滚过一声闷哼。
他皮笑肉不笑道:“妹妹说笑了…”言罢,已甩袖转身。
“倒是个硬气的。”
李承渊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
张琳领着众人行至西厢房,只见一口黑漆大棺竖在当中央。
她抚过棺椁,用力推开棺盖。
腐朽之气混着尸臭扑面而来,柳莹惊呼一声,忙用帕子掩住口鼻。
柳母见状扑到棺边:“我的弟弟啊…你怎的就这么去了…”
沈知意望着棺中青灰色的面容,攥紧了工具包带。
十几年前母亲咽气时,她也是这样看着棺木合上,那时她太小,还不懂生离死别究竟多重...
喉间泛起涩意,她不得不别过脸去,却见张琳垂手立在一旁,竟看不出半分悲色。
“柳莹,扶你母亲出去。”
柳莹如梦初醒,忙拽住母亲的胳膊:“娘,别妨碍知意验尸…”
柳母却死死攥着棺沿:“让我再看看他…再看看…”
沈知意将背来的仵作工具摊开,铜盆里的清水倒映着她微蹙的眉头。
她捏着银针在死者心口上方悬了三悬,才敢轻轻刺入。
身旁的《洗冤集录》也随即摊开在一旁。
李承渊抱臂立在窗前,看着她时而翻书时而咬唇的模样,想起方才她那句“我还能应付得来”时的倔强。
他上前半步又停住,只见她红着脸将尸体翻面,露出后腰上铜钱大小的伤口:那伤口边缘翻卷如花瓣。
“利器所致。”
沈知意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意,抚过伤口周围泛青的皮肤:“但这创口角度…”
她抬头望向李承渊:“若为自杀,需反手后刺,常人难以做到...若为他杀,凶手需从后方抱住死者,强行刺入…”
“可死者身形壮硕,能制住他的人…”
“必定与他熟识,且有近身之机。”
李承渊的目光扫过立在角落的张琳。
柳母忽然扑到棺边:“我弟弟连杀鸡都怕,怎会自己捅自己?定是有人害了他!”
她浑浊的目光落在张琳身上,却在李承渊轻咳一声时转为呜咽。
沈知意望着死者攥紧的右手,忽然注意到指缝间露出的衣角:那是半片藏青色锦缎,上面绣着的云纹正是张家男丁的服饰纹样。
她忙用镊子夹出,发现布料边缘有新鲜的撕扯痕迹。
“这是…”柳莹凑过来,话音忽然哽在喉间。
银针再次探入伤口时,她触到肋骨间卡着的异物。
小心翼翼夹出,是枚精致的袖扣。
沈知意将证物一一摆开。
抬眼望向张琳,忽而问道:“你二人的子嗣现下身在何处?”
张琳垂眸,声线寡淡如水:“在我兄长那里。”
“令兄与你夫妇二人亲厚?”沈知意追问。
对方冷笑一声:“他不过是念着自己膝下无子,便将我儿视作延续香火的物件,才对我儿另眼相看些。”
“既知他心思不纯,如何敢将亲生骨肉托付?”
张琳忽而仰头望向漏窗:“我一介庶女,父亲临终前将四分之三家业都给了兄长。若能让孩子借着他的荫庇,尽享荣华富贵,又有何不可?”
“庶出又如何?!”沈知意拍案而起。
“你当真以为,锦衣玉食便能换得孩子真心?连亲生骨肉都护不住,谈何为人父母?”
这话如利刃出鞘。
张氏闻言,爆发出一阵癫狂之笑。
她踉跄着扶住棺椁,指甲深深掐进漆黑木纹:“你懂什么?!自出生那日起,我便活在嫡母的棍棒下,嫁人后又困在这深宅牢笼。争家产,我争不过...抢宠爱,我抢不过…”
她的声音陡然哽咽,目光死死盯着棺中丈夫青灰的面容:“如今连唯一能依靠的人都没了,我拿什么护孩子?拿这副被人踩进泥里的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