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我的孩子……”淳贵人猛地抬手,想去抚摸自己的小腹,可指尖刚碰到衣襟,便被那钻心的疼吓得缩回了手。
她这才惊觉,腹中那微弱的悸动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落落的寒凉,还有那撕心裂肺的绞痛。
“孩子……我的阿哥……”
她终于反应过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身下的明黄色锦褥,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她张了张嘴,想放声大哭,却因为太过虚弱,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听得人肝肠寸断。
“小主!小主您别哭啊!”汀兰见她哭得伤心,再也忍不住,眼泪也掉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只慌忙跪坐在榻边,伸手轻轻拍着淳贵人的背。
低声劝慰,“小主您刚醒,身子还虚着呢,可不能这么哭,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李院判说了,您失血过多,需得静心调养,不然……”
“不然日后还怎么再为皇上诞育龙嗣啊?”
“龙嗣?”淳贵人凄然一笑,笑声里满是绝望,“我连这一个都没能保住,还谈什么日后?”
“汀兰,你告诉我实话,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是不是?”
她抓住汀兰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汀兰的肉里,眼神里满是哀求与恐惧,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汀兰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能含泪点头,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小主……您节哀……李院判会诊后说。”
“龙胎……龙胎已经不保了……是奴才们没用,没能护好小主,没能护好龙种,奴才们罪该万死……”
“没了……真的没了……”淳贵人喃喃自语,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起来,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她想起皇上得知她怀孕时的喜悦,彼时皇上正处理西北军务,特意从养心殿派了苏培盛送来赏赐,还亲自叮嘱她:“好好养胎,朕盼着这孩子平安降生。”
想起太后特意赏赐的安胎药,每日由敬事房按时送来,想起佩芷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她饮食起居,变着法子给她做合胃口的吃食。
想起自己还曾偷偷给孩子绣过虎头鞋,想着等他出生后,要教他读书写字,要带他去看紫禁城的雪……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是我没用……是我没护住他……”
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眼泪哭得更凶了,“皇上……臣妾对不起您……”
“臣妾没能保住您的龙嗣……臣妾罪该万死……”
“小主您别这样!”汀兰连忙按住她的手,生怕她伤了自己,“此事怎会怪小主?”
“是有人……是有人暗中作祟啊!小主您是被人害的!”
汀兰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淳贵人。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汀兰:“你说什么?有人害我?是谁?是谁要害我和我的孩子?”
汀兰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犹豫。
她只是个二等丫鬟,人微言轻,后宫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牵涉到高位妃嫔,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可看着自家小主这般模样,她又实在心疼,犹豫了片刻,终是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主,昨日您去捡风筝,佩芷姐姐怕您出事,特意跟在您身后。”
“可刚走到柳树下,就看到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在附近徘徊,那太监腰间还系着腰牌。”
“后来您晕倒,佩芷姐姐冲上去想抓那个太监,却被她用力推到了湖边的石头上……”
“等奴才们听见动静赶过去的时候,佩芷姐姐已经……”
“已经没气了,那个太监也不见了踪影。”
“什么?竟还有这事?”淳贵人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
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颈间尚未消退的青痕,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你可知是谁害的我?”
站在床前的汀兰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药碗晃了晃,药汁溅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慌忙屈膝跪下,头埋得低低的:“这……这奴才实在不知。”
“方才说的这些,也都是听别处太监宫女议论的,并非奴才亲眼所见……”
她偷瞄了一眼淳贵人苍白的脸,连忙补充:“小主,您刚醒,身子还虚着呢,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
淳贵人却像没听见她的话,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喃喃道:“佩芷……”
那个总是跟在身后,替她挡着风雪、记着宫规的丫鬟,那个在她受委屈时偷偷递帕子、在她得宠时比谁都高兴的佩芷……
想起她为了护着自己,竟落得那般下场,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滚落,浸湿了枕巾。
“佩芷她……”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她怎么样了?”
“你们……你们把她埋在哪儿了?”
汀兰跪在地上,手指绞着衣角,不敢抬头。
佩芷的尸身昨日已由内务府的人抬去乱葬岗了,那种地方,哪有什么正经的坟茔?
可这话,她怎敢对刚失去孩子、又痛失心腹的淳贵人说?
“小……小主,”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
汀兰的眼神暗了暗,声音更低了:“小主,宫里的规矩,二等丫鬟去世,若是没有主子恩典,只能……”
“只能由内务府统一送到城外的乱葬岗火化,骨灰都不能留存……佩芷姐姐她……”
“不行!”淳贵人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因为太过激动,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依旧倔强地说道。
“佩芷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她是护主有功!”
“她不能去乱葬岗!汀兰,你听着,你立刻去内务府回话,就说我有旨,务必给佩芷厚葬,选一处干净的坟地。”
“立一块碑,刻上‘恭勤女子佩芷之墓’,不能让她死后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小主,这……”
汀兰面露难色,“宫里的规矩森严,二等丫鬟去世,例不厚葬,更不能私自立碑,若是被内务府的总管大人知道了,怕是会降罪下来。”
“说小主您逾制,到时候不仅佩芷姐姐不能安心,连小主您也会受牵连啊!”
“规矩?什么规矩?”淳贵人凄然一笑,眼神里满是嘲讽,“这宫里的规矩,就是让好人含冤而死,让恶人横行霸道吗?”
“佩芷是我的人,我是皇上册封的贵人,难道连给身边有功之婢厚葬的权力都没有?”
她顿了顿,气息渐渐弱了下来,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只管去办,就说是我的意思,若是内务府阻拦,便让他们来见我。”
“我虽没保住我的孩子,却不能让佩芷死得不明不白,不能让她死后还受委屈。”
汀兰看着淳贵人决绝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连忙叩首道:“奴才遵旨!”
“奴才这就去办,一定给佩芷姐姐找一处好地方,好好安葬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淳贵人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去吧……办好了就回来告诉我。”
“是,奴才告退。”汀兰再次叩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门被轻轻合上,留下淳贵人独自一人躺在榻上。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淳贵人微弱的呼吸声和冰盆滴水的声响,还有偶尔溢出的呜咽声。
她侧过身,看着窗外被烈日晒得蔫蔫的柳枝,眼神空洞而悲凉。
她想起刚入宫时,父亲曾对她说:“入宫之后,万事以隐忍为先,不可争强好胜,能为皇上诞下龙嗣,稳固位份,便是你最大的造化。”
她一直记着父亲的话,谨小慎微,与世无争,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能为皇上诞下龙嗣,为家族争光。
可如今,所有的心愿都成了泡影。忠心耿耿的佩芷没了,自己也险些跟着去了黄泉——这一切,分明是拜那些藏在暗处的歹人所赐。
淳贵人攥着锦被的手微微发颤,指节泛白。
虽不知那黑手究竟是谁,可心底已腾起几分淬了冰的恨意,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找出真凶的那一日,便要破土而出,伺机讨还。
她恍惚又想起刚查出身孕时,皇上握着她的手,掌心温厚:“朕知道你性子柔,往后在宫里,有朕护着你,谁也不敢欺你。”
那时的阳光透过窗纱落在龙袍上,金线闪得人睁不开眼,她信了,信他是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
“皇上会为我做主的……”
她对着空帐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会为我的孩子报仇,会为佩芷报仇的……”
可念头刚起,就被一阵寒意浇灭。
她低头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在这冰冷宫墙里唯一的希望和寄托。
如今呢?希望成了泡影,寄托化作了血水,只剩下满心的悲痛和恨意。
她一个没了孩子、娘家无权无势的贵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又能依靠什么?
皇上的恩宠?
前几日还在园子内赏荷时对她笑言“待孩子生下来,封你为嫔”,可淳贵人落水那日,他不也在碧桐书院陪着甄嬛吗?
殿外的热风越来越大,卷着梧桐叶“啪嗒啪嗒”打在窗棂上,像是谁在暗处哭,又像是有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淳贵人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滑落,浸湿了枕巾。
那泪水里,一半是痛失骨肉的悲,一半是对这深宫人心的寒。
恨吗?自然是恨的。
可这恨意,在这盘根错节的后宫里,又能掀起几分波澜?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那个爱追蝴蝶、爱偷摘合欢花、爱吃零嘴的淳贵人,怕是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