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周建明那番“几个亿大生意”的炫耀余音似乎还在回荡，但他预想中的惊叹与奉承却迟迟未至，取而代之的是侄女周甜那副见了鬼似的古怪表情，以及旁边那个“打工仔”秦川嘴角那抹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弧度。
这感觉…像是一拳打出去，没碰到人，反而闪了自己的腰。
周甜的父亲，那位朴实的老周同志，显然深谙“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很有情商地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举起茶杯，脸上堆起真诚（至少看起来是）的笑容：
“哎呀，大哥！厉害啊！真是厉害！张口就是几个亿的大生意！咱们老周家，就数大哥你最有出息，是咱们家族的顶梁柱！来来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这话捧得恰到好处，既给了台阶，又不失体面。
周建明被亲弟弟这么一捧，刚才那点被无视的憋闷顿时消散大半，脸上重新焕发出矜持的得意红光。他矜持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琼浆玉液。借着这股“顶梁柱”的劲头，他那点“成功人士”的优越感又冒了出来，目光扫过周甜父亲，带着点“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感慨：
“老二啊，你从小就聪明，读书好，当年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可你看现在…唉，这社会啊，有时候真不是光读书就行的。关键得看机遇，看眼光，看胆识！像我，当年没读多少书，敢闯敢拼，现在不也…” 他顿了顿，没把“比你有钱多了”说出来，但那意思溢于言表。
伯母李丽立刻夫唱妇随，接过话茬，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现实关怀”：“就是啊！现在这社会，说白了，不就图个‘钱’和‘权’吗？要是两样都没有，那可不就得在社会底层打转转？挣点辛苦钱，看人脸色过日子？”
她说着，目光还“不经意”地瞟了秦川一眼，随即又转向周甜，换上一种虚情假意的“心疼”表情：“甜甜啊，伯母是真疼你！你看你，模样生得这么好，工作又辛苦…唉，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好归宿！伯母认识几个朋友的儿子，家里条件都特别好，不是开公司的就是当领导的！你要是愿意，伯母给你牵个线？嫁过去就是享福的阔太太，不比你现在起早贪黑强？”
周凯更是仿佛找到了舞台，放下手机，挺直腰板，一副“成功人士指导迷途羔羊”的姿态：“甜甜，听哥一句劝！哥在商圈混了这么多年，人脉广得很！就凭你这条件，只要肯听哥安排，稍微包装一下，往那些高端酒会上一带，认识几个真正的青年才俊、豪门公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随便给你安排个轻松又体面的职位，年入百万都不是梦！何必在个小公司里熬着？”
这一家三口，一个“读书无用”，一个“钱权至上”，一个“人脉通天”，配合默契，轮番轰炸，言语间充满了对周甜现状的“惋惜”和对她未来“光明大道”的指点，字字句句都暗戳戳地贬低着秦川。
周甜父母脸色有些难看了，但碍于亲戚情面，又不好发作。周甜低着头，小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紧紧的，肩膀微微发抖。
她不是生气，她是憋笑憋的！
憋得快要内伤了！
终于，当周凯那番“年入百万不是梦”的宏论落下，周甜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古怪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礼貌微笑的神色。她看向周建明，声音清脆地问道：“大伯，您刚才电话里说的那位王总…是不是叫王海涛？”
“嗯？”周建明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对啊，就是王海涛王总！他在建材和玉石圈子里可是很有能量的！甜甜，你…你怎么认识王总？” 他一脸狐疑，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点不敢置信和试探，“难道…你们那个飞鹏集团…跟龙吟景区也有小合作？”
“小合作？”周甜嘴角的弧度更深了，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摊牌了，不装了”的光芒。
她没再回答大伯的问题，而是直接掏出了手机，在周建明一家和周甜父母疑惑的目光中，周甜动作利落地找到号码，拨了出去，并且…按了免提！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通，一个带着无比恭敬、甚至有点谄媚的男中音立刻响起：
“喂？！周董！您好您好！我是王海涛！您有什么指示？”那声音，赫然就是刚才电话里那个让周建明毕恭毕敬的“王总”！
周甜拿着手机，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场，与刚才那个甜妹判若两人：
“王海涛，是我。我现在在家，天河区xx小区x栋x单元xxx号。给你十五分钟，立刻过来一趟。有关于景区寒玉采购的事情要当面问你。”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
“啪嗒。”
手机被周甜随意地丢在餐桌上。
整个餐厅，死一般的寂静。
周建明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甜。李丽脸上的“心疼”表情彻底僵住，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周凯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洒了一身都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盯着周甜，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堂妹。
周甜父母虽然知道女儿升职加薪了，但也没见过女儿如此雷厉风行、气场全开的一面，也是目瞪口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餐厅里只剩下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粗重的呼吸声。周建明一家三口，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不到十五分钟，门铃声急促响起！
周甜母亲如梦初醒，赶紧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周建明电话里那位“能量很大”的王海涛王总！此刻的王总，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堆满了无比谦卑甚至带着点惶恐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两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果篮。
“周董！您久等了！伯父好，伯母好！”王海涛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餐桌旁的周甜，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当他目光扫到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周建明时，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敬畏，甚至不敢多看周建明一眼，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
“王总，坐。”周甜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语气依旧平淡。
王海涛哪里敢坐？他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边缘，身体绷得笔直，脸上挤出最恭敬的笑容：“周董您太客气了！我站着汇报就好！站着就好！您吩咐！”
周甜也不勉强，直接切入主题：“听说你在帮人牵线，想给咱们景区供应极品巨型寒玉？还开了几个亿的价？”
王海涛冷汗“唰”就下来了，连忙摆手：“误会！周董！天大的误会！是这位周…周老板（他指了指周建明）托我打听打听，我…我就是帮忙传个话！具体成不成，怎么定价，那肯定得由您定夺！我哪敢做主啊！”他恨不得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周甜点点头，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周建明：“大伯，既然王总也在这，正好。你手里那块东南亚的料子，品相参数发我看看。如果真符合龙吟景区的工程标准，价格合理，龙吟集团可以采购。”
周建明此刻脑子嗡嗡作响，巨大的震惊和尴尬让他几乎失语。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想巴结的“龙吟景区”大金主，竟然就是自己一直瞧不起的侄女！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李丽更是脸色煞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凯更是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看着周甜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荒谬——年入百万？豪门公子？自己刚才居然在教龙吟集团的董事长怎么往上爬？！
周甜却懒得管他们怎么想，直接对王海涛吩咐道：“王总，这事你跟进一下。流程按集团规定走，该招标招标，该评估评估。只要料子够好，价格合理，优先考虑我大伯这边。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三言两语，既公事公办，又给了亲戚最后一点体面。
王海涛如蒙大赦，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周董放心！我一定严格按照集团流程！公平公正！优先…呃，充分考虑周建明这边的资质！”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平板电脑，就要开始记录周建明提供的资料。
就在这无比戏剧性的时刻，王海涛的目光，终于“不小心”扫过了坐在周甜旁边，一直安静看戏、脸上带着玩味笑容的秦川。
王海涛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眼睛瞬间瞪圆，瞳孔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他死死盯着秦川那张俊朗却慵懒的脸，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周甜，一个只在集团高层内部流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级人物形象，瞬间与他眼前这张脸重合！
“嘶——！” 王海涛倒吸一口凉气，激动得浑身都开始发抖！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涛骇浪，也顾不上场合了，猛地转向秦川，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敬畏而变得尖利颤抖：“您…您是…秦…秦董？！天啊！真的是您！到处都是您的传说！我…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就差当场跪下了！
秦川眉头微皱。他本不想在这家庭场合暴露太多，扰了周甜父母的兴致。他淡淡地瞥了王海涛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在说：闭嘴，办你的事，然后滚蛋。
王海涛不愧是职场老油条，瞬间读懂了秦川的眼神，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满腔的激动瞬间化为冰冷的恐惧和无比的恭敬！他猛地一躬身，角度接近90度，声音带着颤抖的敬畏：
“对…对不起！秦董！是我太激动了！失礼了！！不打扰您和周董还有家人用餐了！告退！告退！” 说完，他连滚爬起，抓起平板，对着周甜和秦川又是深深一躬，然后逃也似的冲出了周家大门。
餐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这一次，连周甜父母都彻底石化了。
秦董？神龙见首不见尾？集团传说？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他们心头。他们知道小秦不简单，但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
秦川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看来这顿饭是没法低调吃完了。他索性也不装了，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带着一丝戏谑，扫过脸色惨白如纸、如同被雷劈过的周建明一家。
他先看向周建明，语气带着点慵懒的嘲讽：“周大伯，多读点书。”
周建明：“……” 脸皮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秦川又转向李丽，笑容温和，话语却像刀子：“伯母刚才说，怕有人吃绝户？或者把甜甜骗去穷山恶水？”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您看我像那种人吗？？”
李丽：“……” 浑身发冷，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最后，秦川的目光落在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周凯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真诚”的、带着浓浓阴阳怪气的笑容：“周总啊，刚才听你说，在商圈人脉通天？正好！我们龙吟集团现在正是发展阶段，急需拓展人脉！您认识的那些青年才俊、豪门公子…哦，还有您那位能安排‘年入百万’职位的朋友…能不能麻烦您给引荐引荐？我秦某人，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噗通！” 周凯两眼一翻，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纯粹是被吓的，也是被臊的。
周甜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戏剧性拉满的一幕，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她嗔怪地白了秦川一眼，然后看向自己那对还在消化“惊天巨瓜”的父母，甜甜一笑：“爸，妈，别愣着呀，菜都凉了！快吃快吃！”
老周同志和张阿姨如梦初醒，看着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丰盛菜肴，再看看旁边面如死灰的大哥一家，还有那对正“眉来眼去”的“小秦董”和“周董”女儿……
老两口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拿起筷子：
“吃！吃饭！”
“对！吃饭！小秦，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