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振华刷刷几笔填完支票,林月娥急得直拽他袖口:“振华!哪能总让你破费!再说了传宗把他的稿费,二万多呢?”
话音未落,娄振华已把支票塞进曾师傅掌心,说:“姐,咱们都不是外人,用谁的钱不是用,传宗的存折,回头你给他就是了。当年要不是传宗爷爷和传宗,救了少华哥,就这份恩情,咱们娄林两家,几辈子都还不完!”
他转头冲躲在林瑞珠身后的两个小姑娘眨眼,“乖乖,想要花?舅姥爷给我乖乖买!”
说着掏出钢笔在便签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三个地址,“曾师傅,明儿往这三处都送几盆精品,不够钱尽管开口!”
曾师傅捧着烫手的支票直往后缩:“使不得!使不得!刚刚那笔钱都...”
一旁的雷师傅盯着曾老头涨红的脸,暗暗咂舌。
昨夜这老伙计还蹲在墙角抹泪,说进步青年要要砍了满园花木,没想到今日竟撞上娄半城这尊财神,这飞来横财怕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得吃一辈子\"!
娄振华瞥见雷、廖两位师傅局促地候在廊下,二话不说又探手往挎包里摸。
林月娥急得跨前半步按住他胳:“振华!使不得!我有钱!”
林少华也跟着阻拦,却被娄振华笑着拨开:“雷师傅和廖师傅把这院子拾掇得这般讲究——”
他抬手指向按五行八卦排布的花木,“连方位都暗合风水,这份心思哪能白干,没有酬劳呢?”
雷师傅涨红着脸直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易领导早结过工钱了!”
廖师傅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娄振华哪容他推辞,从皮包里,抓起一把钞票分别已塞进雷、廖对方掌心,纸币崭新的油墨味混着花香在空气中散开:“给恩人做事就是给我娄半城做事!这点心意算什么?”
林月娥还要争抢着掏钱,却被娄振华按住手腕:“姐,你我还分什么彼此?就当提前从你年底分红里扣!”
曾、廖二人攥着突然到手的沉甸甸钞票,对视时眼里皆是惊愕。
刚刚还羡慕曾老头呢?此刻手中的意外之财烫得人眼眶发热。
雷师傅忽然指着前院喊道:“送书的到了!”
只见两辆板车吱呀作响地停在垂花门前,摞得齐胸高的木箱上,\"慎思阁藏书\"的朱红印戳还带着墨香。
众人跟着搬运到,一楼书房里,等到众人走了以后,才把几个樟木箱盖掀开,里面笔墨纸砚,都是名贵的,占三箱。
还有一箱《增广贤文》、《资治通鉴》《诗经》、《楚辞》……
翡翠雕就的白菜叶脉晶莹,羊脂玉羊蜷卧如生,晃得人睁不开眼。
娄振华的司机又捧来锦盒,鎏金怀表、和田玉佩、珐琅袖扣层层铺开,连空气都染上了贵气。
林少华望着堂弟谈笑间挥金如土的模样,眉心微蹙。
作为在政治中浸淫多年的人,他太清楚资本家身份在当下意味着什么。
这般豪掷千金,难保不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地拽过林月娥,压低声音:“一会把传宗的存折给振华,再把咱家那份也递过去。这些物件就说是我们买的,别让传宗落人口实。”
林月娥急得跺脚:“对对,这么大笔钱,传宗怎么可能要啊?他和振华素不相识...”
“正因如此才要撇清。”
林少华望着正给孩子们展示怀表的娄振华,眼神凝重,“如今局势微妙,振华行事张扬,这些人情必须落到自己人头上。”
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满地狼藉的花影纠缠在一起,倒像是盘根错节的心事。
娄振华在商界翻云覆雨,却在政治嗅觉上差了几分火候。
他以为借曾、廖两位师傅之手替易传宗置办好园子花草,家具,再用几箱笔墨纸砚、就能轻巧搭上关系。
在他眼里,商场上的人情往来都是如此开路,哪料想这世道官场上人,不管干什么你都不能影响他。
也别想着你和政治体制内的人,比心眼、比聪明、比演技,那可没有可比性?把你卖了,还得让你给他数钱呢?
那几箱书搬进屋时,他特意让司机把东西放在书房里,没有打开。
却没注意到林少华望着那几个箱子时,指尖在手腕上的表盘上,轻轻敲了三下。
他更没料到,当他还在算计着\"老狐狸\"林少华会如何承他这份情时,却不知人家夫妇早已把传宗的转业安置、分房。
甚至未来几年的发展路径都铺排妥当,每一步都踩在政策允许的边缘,却又干干净净不沾半点铜臭。
林月娥望着满室古玩字画,指尖攥紧易传宗的存折:“振华,这些翡翠白菜、羊脂玉摆件太扎眼,传宗一个转业军人哪敢收?你拉回府摆书房,也算添份文气。”
娄振华笑着推拒:“姐这是折煞我!传宗往后在单位,摆弄这些物件才叫不妥。留着给未来孩子们当玩意儿,不值几个钱!”
他话音未落,林月娥已将两本存折塞进他掌心——一本是出版社给传宗的稿费,另一本存折是她的。
“必须拿着!”
林月娥按住他要推拒的手,“你若不收,这些摆件我叫卡车全拉回你府上!”
娄振华望着表姐眼底的坚持,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宅,她每次把最后,一块糖塞进自己嘴里时,也是这般不容置疑的眼神。
最终,易传宗的存折没要,娄月娥的存折被揉皱着丢进汽车后座,躺在在真皮座椅上。
引擎声惊飞院角麻雀时,娄振华从车窗探出头,冲台阶上的人影挥手:“有空我去接孩子们去我府上看孔雀!”
林月娥望着汽车消失在巷口,转身招呼少华和孩子们:“走,今儿去东来顺涮锅!吃完送你们回家,累了一天了。”
两个小孩蹦跳着拽她衣角:“外婆我不累!舅舅家的花真好看,果树下能捉迷藏,还有金鱼呢?就是舅舅不在家,我想舅舅了,下次还要来!”
她捏了捏孩子粉嘟嘟的脸:“来!下次外婆带你们来看舅舅,摘花,看鱼,好不好。”
二姐望着汽车驶远的方向嘀咕:“传宗和堂舅非亲非故,收这么重的礼怎么还?”
大姐林瑞珍听瑞珠说完,柳眉微蹙,语气里也是无奈与不满:“爸,妈,堂舅这处事方式实在让人难以认同。
他总把商场那套'利益至上'的做派,生硬地套在人情往来里,人脉价值、利益权衡,连血脉亲缘都仿佛成了交易筹码。人与人相处哪能这样冷冰冰的?”
她轻轻摇着头,眼底透出一丝失望,“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不能用利益去丈量的。”
林月娥晃了晃手里的存折:“我的两个傻丫头,我把咱的存折塞进他车里了。传宗这孩子我看准了——半个月相处下来,他从不占人便宜,你对他一分好,他必还两分。”
姐夫轻轻握住媳妇的手,眉眼间尽是认同之色,温声道:“瑞珍说得在理,人情世故若都被利益浸染,反倒失了人情味。”
作为同是大学老师,又出身书香门第与官宦世家,他们自幼受传统文化熏陶,向来推崇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处世之道,看重品德修养与情感真挚。
堂舅那套利益至上的行事风格,在他们看来,是对纯粹人情的亵渎,与他们骨子里坚守的清高价值观相悖,自然难以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