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自甘泉宫回府,已是傍晚。殿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吕不韦狼狈离去的背影,以及赵姬寝宫内隐约传来的声响,都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他深知,自己已然卷入了秦国最高层最隐秘的漩涡。
刚踏入书房,禽滑陵便迎了上来,神色凝重:“大人,出事了!嫪毐……被蒙武将军的人抓了!”
李斯眉尖一挑:“蒙武?为何?”
“据说是与蒙家女郎蒙瑶私会被当场撞破。”禽滑陵顿了顿,补充道,
“是一个自称赵高的少年来报的信,求大人援手。”
“赵高?”李斯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如同魔咒,瞬间击中了他现代灵魂深处最敏感的神经。是他?还是同名同姓?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迅速权衡。
嫪毐此人虽不足深交,但毕竟是吕不韦的人,若真被蒙武处置,恐怕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更何况,这“赵高”的出现,让他不得不警惕。
李斯沉吟片刻:“知道了。备车,去蒙府。”
蒙府灯火通明,显然也未平静。
管家将李斯引入厅堂,蒙武坐在主位,见李斯到来,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李大人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听闻蒙骜老将军已奉王命,前往三川郡筹备伐韩事宜,斯特来问候一声,顺便……”李斯目光扫过厅内,语气平静,
“也听闻府上今日有些……动静,不知蒙武将军可有需要李某效劳之处?”
蒙武哈哈一笑,声音却有些发虚:“李大人多虑了!不过是些许家奴顽劣,冲撞了小女,老夫略施薄惩罢了,何劳大人挂心!”
李斯心中冷笑,这蒙武显然是不想承认。正待他要再开口试探,内堂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和女子的哭喊声。
“父亲!您不能这样对嫪公子!您放了他!”
“拦住她!不许她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罗裙的少女已挣脱了几个仆役的阻拦,踉跄着冲了出来,正是蒙瑶。她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泪痕,见到李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大人!求您救救嫪公子!父亲要把他……要把他……”
“孽障!给我滚回去!”蒙武勃然大怒,霍然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蒙瑶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指痕,嘴角渗出血丝,她却倔强地瞪着蒙武,眼中满是绝望和愤怒。
“父亲息怒!阿姐,休得胡言!”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身材高大、与蒙武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快步上前,正是蒙恬,他扶起蒙瑶,又对蒙武劝道,“父亲,有话好说,李大人还在呢。”
蒙武怒气冲冲地指着蒙瑶:“这个不孝女!竟敢为了一个外人顶撞老夫!简直丢尽了我蒙家的脸!”他转向李斯,强压着怒火道:
“李大人见笑了。此乃我蒙家家事,不劳李大人费心!那嫪毐油嘴滑舌,勾引小女,败坏门风,老夫定要将他阉了,看他还如何招蜂引蝶!”
李斯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然明了。蒙武这是铁了心要处置嫪毐,而且手段狠辣。他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反而会激化矛盾。
“既然是蒙将军家事,斯确实不便插手。告辞。”李斯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蒙武想用家事搪塞,那便让他自己处理这烫手山芋。至于嫪毐的死活,自有吕不韦去头疼。
在相邦府书房内,吕不韦独坐案后,面色晦暗,眉宇间尽是疲惫与懊恼。甘泉宫内发生的一切,让他既有失控后的悔恨,又有被赵姬拿捏的愤怒与无力。他权倾朝野,何曾如此狼狈过?
“父亲。”吕娥蓉端着一碗茶水款款而入,见父亲神情不佳,轻声问道,
“何事如此烦忧?可是朝堂之事不顺,还是……与太后宫中之事有关?”她冰雪聪明,从父亲的神色和宫中隐约传出的风声,已猜到几分。
吕不韦重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无事,不过是些许政务繁杂罢了。”
他不想让女儿过多卷入这些龌龊。目光落在吕娥蓉清丽出尘的容颜上,心中一动,道:
“蓉儿啊,为父……还是觉得,你与李斯,乃是天作之合。李斯此人,才华横溢,智谋深远,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若你能与他联姻,于我吕氏一族,乃至大秦未来,皆有裨益。”
吕娥蓉闻言,长睫微垂,沉默了片刻。以往父亲提及此事,她总是断然拒绝,只因觉李斯虽有才,但行事过于功利,并且已有发妻,非她所喜。
但自从那日,她在别院外无意中听到了李斯与纪嫣的那番对话,知道了李斯顶替亡友之名,为践行承诺不惜放弃过往身份,甚至甘冒奇险来到秦国……那番“黄犬之叹”背后的担当,以及他对纪嫣的承诺,都深深触动了吕娥蓉。
她原以为李斯是个汲汲于名利、心机深沉之辈,却未曾想他心中竟有如此柔软温情、重信守诺的一面。这与她平日所见的那些追名逐利的游士截然不同,也与她对李斯“人品不堪”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
之后,无论是伐韩之策中李斯展现出的经略之才,还是他献“草木纸”之功以及种种事迹,都让她对李斯的观感一再改变。她开始理解,或许李斯的“功利”,只是他实现抱负的手段,而他内心深处,并非没有道义与温情。
在父亲提及“家族”与“大秦未来”之时,她那颗略带傲气的心,也不由得软化了些许。
“女儿……但凭父亲做主。”吕娥蓉声音轻柔。她知道,身为吕不韦的女儿,她的婚事,从来都不可能只关乎风月。
既然李斯并非她原先所想的那般不堪,甚至有着常人难及的担当与才华,那么为了家族,为了大秦,或许……这并非一个坏的选择。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释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好!好!还是我蓉儿识大体,知晓为家族分忧!”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吕娥蓉的手背,感慨道,
“不像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整日只知在封地饮酒作乐,何曾替为父分担过一丝一毫!吕氏的将来,怕是还要指望你和你未来的夫婿啊!”
吕娥蓉心中微叹,父亲这是将家族的重担,也压在了她的肩上。李斯……她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心中滋味复杂。此人,会是良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