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南一处废弃园林的角落里,嫪毐身上已添了数道血口,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他被几个孔武有力的蒙府家将死死按在地上,一个家将手中甚至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看样子是准备执行蒙武的“阉割家法”!
“蒙武匹夫,如此欺人太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嫪毐被打得嘴角溢血,兀自嘶吼。
“哼,我家将军说了,敢玷辱蒙家清誉,便是死路一条!先去了你的祸根,再慢慢炮制!”为首的黑衣军士冷笑道,示意拿着短刃的家将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住手!”一声清朗的少年喝声传来。
火把光亮中,甘罗带着相邦府卫士策马而至,他接到李斯的报信,请示过吕不韦后便第一时间赶到。
“奉相邦之命,前来带走嫪毐!”甘罗勒住马,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人相邦府另有处置,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莫要因小失大,伤了和气。”
蒙家军士见是相邦府的人,尤其是看到为首的竟是相邦义子甘罗,不由面面相觑,那准备动手的家将也停了下来。他们虽奉蒙武之命,但吕不韦的威名在秦国如日中天,他们也不敢公然违逆。
为首的军士略一犹豫,抱拳道:“甘罗小先生……我家将军有令,务必严惩,要将他……
甘罗淡淡道:“蒙将军的意思,相邦大人自会与之分说。今日,人,我必须带走。若他真有不轨,相邦府也绝不姑息。但在此之前,还轮不到蒙府私自动刑。”
他一挥手,身后的府卫便上前,将已然瘫软如泥的嫪毐从蒙家军士的包围中“请”了出来。
蒙家军士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动手。为首的军士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只能沉声道:
“既然是相邦大人的意思,我等自当遵从。此事,我会如实禀报蒙将军。”
甘罗微微颔首:“有劳。”说罢,便示意府卫带上已近昏厥的嫪毐,调转马头,迅速离去。
回到相邦府,吕不韦看着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嫪毐,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只吩咐下人:“找个医师给他瞧瞧,莫让他死了。”随后便挥手让人将他抬了下去。
嫪毐在榻上辗转反侧,身上剧痛与胯下逃过一劫的后怕交织在一起,让他几欲疯狂。蒙武那些家将下手极狠,若非最后相邦府的人及时赶到,他恐怕真要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废人!
吕不韦将他救回,只是派人医治,并未多言,那份高高在上的“恩赐”感,更让嫪毐如芒在背,屈辱万分。
一旁侍奉汤药的嫪高,眼神阴鸷得可怕,他低声道:“兄长放心,今日之辱,他日我必让蒙氏满门,百倍奉还!”他紧握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嫪毐看着这个弟弟,心中稍慰,那被压抑的野心和复仇的火焰,因为这次的奇耻大辱,燃烧得更加猛烈。
咸阳城内,随着《吕氏春秋》初稿每周以“迭代”之姿,用日益精进的“草木纸”抄录,在少数上层圈子中流传,其新颖的体例与包罗万象的雄心,已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永丰里李府。
这日,李斯接到了门房递上的一封拜帖,落款是“熊启”。
“昌平君?”李斯略感意外。这位秦王外戚,楚系在秦国的核心人物,一向行事低调,他寻自己何事?
帖中言辞恳切,称久闻李斯博学,对《吕氏春秋》的编撰理念尤为钦佩,欲在城南清风苑处,请李斯详解书中精义,共同探讨治世之道。
李斯沉吟片刻。这背后,恐怕不只是昌平君本人的意思,或许,和秦王政有关?
“备车,去清风苑。”李斯吩咐道。
清风苑,位于咸阳城南一隅,雅致清幽。昌平君已在二楼雅间等候。
李斯步入雅间,见昌平君身侧,还坐着两位年轻人。左首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剑眉星目,虽刻意穿着寻常游士的素色深衣,但眉宇间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难以完全遮掩。右首则是一位及笄年华的“少年”,也是一身素色士子服,但身形略显纤细,喉间平坦无结,肌肤细腻白皙,眉眼间虽刻意做出几分男儿的英气,但那清澈灵动的眼神和微微上翘的唇角,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女儿家娇俏。尤其是那束起的发髻,尽管模仿男子样式,却仍有几缕青丝垂落在耳畔。
“李先生,快请坐。”昌平君起身相迎,笑容温和,
“为你引荐,这两位是我的族弟,听闻先生大才,特来旁听,长长见识。”他指着少年道:
“这位是阿龙。”又指着另一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少女:“这是阿卿。”
“见过昌平君,见过龙公子,卿公子。”李斯从容一礼,目光在“阿龙”身上短暂停留,又在“阿卿”那略显不自然的男子举止上扫过,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分宾主落座,婢女奉上清茶。
昌平君率先开口:“李先生,《吕氏春秋》每有新篇,我与族弟拜读之后,皆叹为观止。尤其那‘草木纸’,轻便廉价,承载大道,功在千秋啊!不知李先生编撰此书,其核心主旨为何?”
李斯微微一笑:“昌平君谬赞。《吕氏春秋》旨在‘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以为一家之言’,欲囊括百家之长,为大秦,乃至未来天下一统,立言立法,铸魂塑魄。”他简述了《新序·吕氏春秋》的十二纪、八览、六论的结构与各自侧重。
“阿龙”始终安静聆听,此刻目光炯炯,突然开口,声音清朗而富有磁性:
“李先生之言,宏大精深。龙有一问,《吕氏春秋》论及‘君道’,不知先生以为,何为真正的君道之要?”
来了!李斯心头一凛,知道正题开始了。他从容应答:“君道之要,在能‘因时变法,因俗制礼’,明法度以定分,修教化以齐俗,使万民各安其业,各尽其力,上下一心,方能国强民富。”
“阿龙”闻言,眉梢微挑:“李先生所言,重在法度与教化。然则,古有三皇五帝,后有三王五霸,其道各异。敢问李先生,帝道、王道、霸道,其究竟有何分别?为君者,又当如何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