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45年,赵孝成王崩逝,太子赵偃即位,是为赵悼襄王,赵偃刚一继位,便任命自己做太子时的宠臣郭开为相,总揽政事。
当时赵国,虽然因为长平之战(公元前260年)四十万精锐尽丧,却仍有一根擎天白玉柱:名将廉颇。这位自赵惠文王时期便征战沙场的老将,曾在阏与之外大破秦军,在长平之战后期坚守三年令秦军难越雷池,更在孝成王末年率军攻克魏国繁阳,以七十高龄仍能披甲执锐,是赵人眼中“不老的战神”。
而郭开与廉颇的仇怨,在早年间便已结下。当年廉颇任上卿时,见郭开凭借谄媚逢迎上位,多次在朝堂上斥责其“巧言乱政”,甚至曾在酒后当面痛骂他“社稷之鼠”。郭开对此怀恨在心,如今手握权柄,第一件事便是报复廉颇。他暗中收受秦国间谍送来的重金,又串通与廉颇素有嫌隙的将军乐乘,在赵王面前进献谗言:“廉颇虽然勇武,却已年迈昏聩,近日攻克繁阳后,竟私吞城中财物,还纵容士兵劫掠百姓。更有甚者,他手握重兵却不愿回邯郸述职,恐有不臣之心。”
赵悼襄王本就对廉颇“功高盖主”心存忌惮,听闻此言,当即下令:免去廉颇兵权,由乐乘前往繁阳接任主将。消息传至繁阳军营,廉颇气得须发皆张——他刚为赵国夺回失地,未获封赏却遭罢免,且罪名竟是“不臣”,这让他心寒。帐下亲兵劝他“入朝自辩”,可廉颇深知郭开当道,自己纵有百口也难辩清白,怒声道:“吾为赵战四十余年,岂能受乐乘这等无能之辈羞辱!”
次日,乐乘抵达军营,刚要宣读赵王诏令,廉颇便率亲兵冲出大帐,手持长戟直指乐乘:“你这靠谗言上位的小人,也配接吾的兵权?”乐乘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回邯郸。廉颇此举,虽出了一口恶气,却坐实了“抗命”的罪名。他知道赵国已无自己容身之地,望着营中飘扬的“赵”字大旗,老泪纵横,最终带着少数亲信,逃往魏国都城大梁。
廉颇离赵后,郭开趁机在朝中大肆清除“廉颇党羽”,将朝堂要职尽数安插亲信。可他没想到,赵国百姓却对这位老将念念不忘——每当秦军在边境挑衅,邯郸街头便会有人传唱:“廉颇在,秦不敢东望;廉颇走,赵无擎天柱。”赵悼襄王也有些后悔,暗中派使者前往大梁,想探查廉颇是否还能为赵国效力。
使者抵达大梁时,廉颇正独居客舍,每日仍坚持披甲练剑,只为等待赵国的召唤。听闻使者来意,他大喜过望,当着使者的面“一饭斗米,十斤肉”,又披甲上马,演练枪法,动作矫健如壮年,高声道:“告知赵王,吾虽老,尚能为赵再御十年强敌!”
可使者返回邯郸后,被郭开收买,竟按照郭开的授意,对赵王说:“廉颇将军虽饭量尚可,却与臣坐谈片刻便如厕三次,看来已年老体弱,不堪用了。”赵悼襄王听罢,彻底打消了召回廉颇的念头。远在大梁的廉颇,迟迟未等回赵国的诏令,最终在“我思用赵人”的叹息中,辗转投奔楚国,不久后便在寿春病逝。这位为赵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终其一生未能再踏回赵国故土。
廉颇的离去后,另一位名将崭露头角,这就是李牧。李牧长期驻守赵国北部边境,是赵国对抗匈奴的“北方长城”。
在雁门郡时,李牧奉行“坚壁清野、养精蓄锐”的策略:他下令士兵不得轻易与匈奴交战,凡有匈奴来犯,便收拢人畜、退守营垒;同时,他每日杀牛宰羊犒劳士兵,训练骑射,修筑烽火台。可这番举措,被赵王误认为“怯战”,将他召回邯郸,换以其他将领。新将上任后,屡屡主动出击,却屡战屡败,边境损失惨重。赵王无奈,只得再次请李牧出山。
李牧归任时,与赵王约法三章:“臣若再守雁门,仍需按旧法行事,赵王不得干预,否则臣不敢受命。”赵王应允。李牧重回雁门后,依旧闭门不战,却暗中积蓄力量——数年之间,他训练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更打造了数千辆战车,还精选了十万名精通射术的士兵。公元前244年,匈奴大举入侵,李牧终于出兵:他先派少量士兵佯败,引诱匈奴主力深入,再以战车阵阻断匈奴退路,骑兵两翼包抄,弓弩手万箭齐发,竟一战斩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让匈奴“十余年不敢近赵边”。
雁门大捷后,李牧被调回中原,成为赵国抗秦最重要的将领。此时的秦国,已开启统一六国的序幕,韩、魏两国节节败退,赵国成了秦国东进的最大障碍。公元前234年,秦将桓齮率军攻赵,攻克平阳、武城,斩杀赵军十万,直逼邯郸。赵王急命李牧率军迎战,李牧在宜安(今河北石家庄东南)设伏,待秦军疲惫之际,突然发起猛攻,不仅击退秦军,更斩杀桓齮(一说桓齮逃奔燕国),史称“宜安大捷”。赵王大喜,封李牧为“武安君”——这是与秦国白起同等的荣誉,足见李牧在赵国的地位。
此后数年,李牧成了秦国的“噩梦”。公元前232年,秦军分两路攻赵,一路直逼邯郸,一路攻打番吾(今河北平山),李牧率军先破番吾秦军,再回师击退邯郸方向的秦军,再次保卫了赵国;公元前229年,秦国派名将王翦率军数十万攻赵,秦军兵分两路,一路由王翦率领攻井陉,一路由杨端和率领围邯郸,赵国危在旦夕。赵王再次任命李牧为大将军,与司马尚一同率军抵御秦军。
王翦深知李牧的军事才能,知道硬拼难以取胜,便向秦王嬴政建议:“李牧不死,赵国难灭。不如以重金收买郭开,让赵国自毁长城。”嬴政采纳了这一建议,派使者携带万斤黄金,秘密潜入邯郸,拜见郭开。
郭开见秦国使者送来的黄金堆积如山,心中早已没了“赵国安危”,只剩下贪婪。他收下黄金,当即承诺:“武安君虽勇,却也难逃吾之谋划。不出一月,李牧必亡。”
公元前229年冬,邯郸宫城的议事大殿内,赵王迁(赵悼襄王之子,公元前235年即位)端坐于王座之上,手中攥着一份郭开呈递的“密信”。郭开言道:“启禀大王,臣近日接到前线密报,李牧、司马尚与秦军私通,约定在井陉会战中倒戈,献赵国土地于秦国,以换取秦国封爵。此乃李牧与王翦往来的书信,请大王过目!”
这所谓的“书信”,实则是郭开与秦国使者伪造的。赵王迁本就是个昏庸无能之辈,登基后沉迷酒色,朝政全由郭开把持,对军事一无所知。他读完“书信”,吓得魂不附体:“李牧……他竟真的要反?”
“大王,此事千真万确!”郭开趁热打铁,又召来几个早已收买好的“证人”,他们纷纷作证,说曾看到李牧的部下与秦军使者接触,还听到李牧私下抱怨“赵王昏庸,不如降秦”。
赵国大夫韩仓(赵王迁的亲信)试图劝谏:“大王,李牧乃赵国柱石,若贸然处置,恐动摇军心。不如先派使者前往前线,探查实情,再作决断。”
郭开却厉声反驳:“韩大夫此言差矣!李牧手握重兵,若等他与秦军勾结完毕,邯郸城旦夕可破!此时若不果断处置,大王恐无葬身之地!”赵王迁被“亡国”的恐惧冲昏了头脑,当即下令:免去李牧大将军之职,司马尚也一并罢免,由赵葱(赵国宗室)、颜聚接任,即刻前往前线交接兵权。
诏令传至井陉前线时,李牧正在营中与将领们商议破敌之策。听闻赵王要罢免自己,他愣在当场,帐下将领们纷纷怒声道:“将军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秦军压境,大王却听信谗言罢免将军,这是自毁长城!不如将军拒不接诏,待击退秦军后,再回邯郸向大王辩白!”
李牧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悲凉:“吾为赵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拒不接诏,便是真的‘谋反’。可秦军势大,赵葱、颜聚皆非王翦对手,吾若离去,赵国危矣!”他深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却更不愿背负“叛将”的骂名。最终,他长叹一声,将兵符交给副将,嘱咐道:“务必坚守营垒,不可轻易出战,待大王明白真相,或许还有转机。”
可郭开早已断了李牧的生路。他深知李牧威望极高,若让他活着回到邯郸,恐有翻案之险,李牧行至中途,被郭开的人截住。为首的军官假惺惺地说:“武安君,相国大人有令,请您在此歇息片刻,待小人备好车马,再送您回邯郸。”李牧不知是计,随他们进入一处驿馆。刚坐下,便有两名武士从屏风后冲出,将他按倒在地。李牧挣扎着怒吼:“吾何罪之有?为何杀吾?”
那军官冷笑道:“武安君,您与秦军私通,意图谋反,大王已有密令,赐您一死。”说罢,将一把剑扔在李牧面前。李牧看着地上的剑,想起自己一生为赵国征战,却落得如此下场,悲愤交加,仰天长啸:“郭开奸贼!吾死不足惜,赵国必亡于你手!”言罢,横剑自刎,享年约五十岁。
司马尚得知李牧被杀的消息后,悲愤交加,却又无力回天,只得弃军逃往魏国。一代名将,就这样死于奸佞的迫害。
李牧死后,赵军军心大乱。赵葱、颜聚接任后,贸然率军主动出击。王翦早已料到赵军会军心涣散,设下埋伏,一战便击溃赵军,斩杀赵葱,颜聚仅率少数残兵逃回邯郸。
公元前228年春,秦军攻克井陉,长驱直入,兵临邯郸城下。赵王迁吓得躲在后宫,日夜哭泣。郭开见状,暗中派使者前往秦军大营,与王翦商议“献城降秦”的条件。
王翦见郭开主动来降,大喜过望,承诺只要郭开能劝赵王迁投降,便保他在秦国享受富贵。郭开回到邯郸后,便在朝堂上力劝赵王迁投降:“如今秦军势不可挡,邯郸城旦夕可破,若大王投降,秦王必善待大王;若顽抗,恐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
赵王迁早已没了主见,在郭开的不断劝说下,最终选择了投降。他打开邯郸城门,率领宗室大臣向王翦献上赵国的舆图和印玺。至此,自赵简子变法以来兴盛两百余年、曾与秦国争霸的赵国,正式灭亡。
赵王迁被俘后,被秦王嬴政流放到房陵(今湖北房县)的深山之中。据说他在流放地,每日听到山中的猿猴啼叫,都会想起李牧的忠勇,忍不住痛哭流涕,还作了一首《山水》诗,诗中写道:“房山为宫,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唯闻流水之汤汤。”可此时的悔恨,早已无法挽回赵国的灭亡。
而郭开,则因“献赵有功”,被秦王封为上卿,还得到了他在赵国搜刮的全部财产(王翦派人将郭开在邯郸的家产尽数运往咸阳)。他本以为自己能在秦国安享富贵,却没想到“多行不义必自毙”——在前往咸阳的途中,他的车队遭到一伙盗贼的袭击。盗贼们不仅抢走了他的全部财物,还将他活活打死,临死前,盗贼们对他说:“吾等乃赵国百姓,特来为武安君、廉将军报仇!”
郭开死后,无人为他收尸,他的尸体被扔在荒野,成了野兽的食物。这个谗杀名将、葬送赵国的奸佞,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是罪有应得。